作者石之瑜教授将他近年来在各地讲学所撰写的论文,汇集成为本书。
本书在五编共十章的论述中,涉及的课题至为广泛,但是全书各章都环绕着一个主题:对当代社会科学研究中具有主流论述地位的科学主义之批判与反省。作者在本书各章通过对于科学主义研究方法论及其实践的批判,企图解构以科学主义为基础的主流论述及其霸权结构,强调文化研究在当代社会科学研究中的重要性,从而唤醒社会科学工作者对于“他者”的平等对待,以及对于弱者(如少数民族)的关怀之情。作者在本书各章的论述中,出入中外各家,在略带后现代主义的文风之中,处处显示他对于科学主义的不满,也流露出他的悲天悯人的胸怀。
本书的重心放在文化研究对科学主义的主要挑战上,以期读者能够摆脱无所不在的科学主义霸权,重新思考知识之性质为何,产生继续探究之兴趣,进而深思当代社会科学与政治知识的意义。各章均采用强迫对话的方式,针对具体的研究议程,铺陈迥异的研究设问与方法论,既引介来自文化研究界对于社会科学主义的检讨,也探究文化研究者对于社会科学知识如何另辟蹊径。作者在本书各章的论述中,出入中外各家,在略带后现代主义的文风中,表现出作者的慧识和独到探索,值得不同学科背景的读者细读。
二、死亡的意义
下面这个问题最早在哥伦比亚大学遇到,后来台湾大学学生提过,接着有政治大学学生又提出来,就是关于死亡的客观性。比如,一个人从摩天大楼往下跳,并不因为相信自己不会死而能免于死亡,可见主观意识不能改变客观上的限制。这个陈述显而易见的困境是,所谓客观限制并没有说明跳楼行为为什么会发生。社会科学家对行为加以解释的兴趣,在这里似乎被行为结果的必然性解释掉了。因为既然这个结果如此必然,则理性的人就不需要靠着从摩天大楼往下跳,来证实结果是否有必然性,于是任何人在行为上做出了不跳的选择,也就等于从行为的必然结果中可以得到说明。倘若仍有人为了证明自己不会死而往下跳,反而起一种负面示范作用,长此以往,行为上大家都将不往下跳,这个不跳的选择便得到了解释。
肯尼思·沃尔兹(Kennetll waltz)将这种学习过程看的很重要,他相信人能客观学习,从而对客观结构有所认识,故结构的力量最终会获得展现。他举了自然状态下捉鹿的故事,根据卢梭最早的版本,捉鹿需要五个人,假如这时候旁边有只兔子跑过去,第一个看到的人就会去捉兔子,而捉兔子只要一个人。要是第一个看到兔子的人留下来跟其他人一起捉鹿,会发现别的第二个看到兔子的人已经去捉兔子了,剩下来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余四个人,因为捉不到鹿了,只好挨饿。所以下次这四个人遇到相同的情形时,也会去抓兔子。沃尔兹对于一开始有人为什么不抓兔子不感兴趣,因为这些人迟早会学到教训,而变成自利的人,这时他就可以解释人为什么在自然状态下会去抓兔子,因为不抓就会挨饿。
不论是死亡或挨饿,应当都是人们极度要避免的负面价值。对这个逻辑,现在有几种反省的方式。一种是对负面价值有时候之所以不排斥,为的是有其他更高的价值,比如一家人为了家庭的团结,即使某次有人自私地去捉兔子害家人挨饿,下次大家仍会坚持一起去抓鹿。像在1958年中国大陆的“大跃进”中,大量生产资源投入大炼钢,许多人不但挨饿,而且还饿死了。这时死亡或挨饿虽还是负面价值,却可以忍受住。在这一点上,主客观的区分依旧维持了,也就是行为者仍服膺于满足最大价值为导向的客观法则,至于有什么价值大到可以超越死亡的负面性,在行为上也可以检验。何况,近数十年大陆的改革开放,或许就是沃尔兹说的学习了。可见“大跃进”并没有真正的超越,当时是虚构的假意识在作祟,害自己受到重惩,最多只能说大陆学习得慢一些。于是,这一种反省方式不能真正质疑到客观主义。
另一种反省的方式,可以从“圣战组织”对纽约双子星的“9·11”攻击事件中得到启示。卡达“圣战组织”的战士似乎就不认为从摩天大楼往下跳就一定会死,如果相信阿拉可以得到永生,这些“圣战士”在攻击之后,不但没有死亡,反而得到了永生。同样的道理,巴勒斯坦建国运动所动员的人身炸弹,各个都正值生命力旺盛的青壮年,在妇女、学生、邻居都可以成为人身炸弹的时空环境中,死亡的意义是什么变得非常具有情境性,对“圣战士”及其家人来说,死亡与永生之间的界线被超越,世俗意义当中的死亡不是一种负面价值,没有惩罚的作用,继起的人身炸弹学习到的,不是前人受到死亡的惩罚,而是获得永生的鼓励,这个鼓励不是对个人的鼓励,而是对巴勒斯坦建国运动的鼓励,个人则是荣归于这个集体所以得不朽。
可不可以坚持说,“圣战士”毕竟是死了,不论反科学主义者如何强辩,他们都是断气了,肉体都不存在了?但是精神能不能长存呢?或没有精神,徒有肉体的行尸走肉,算不算有生命呢?要回答这些问题也许在逻辑上并不困难,靠的是对死亡做出更精确的定义。不过,假如死亡要经过更精确的定义之后,才能成为普世皆准的概念的话,那死亡的意义就不可能普世皆准了。故以脑死为标准的话,有的脑死的人对于活着的人仍有重大意义,有的则不会有意义,这时再宣称从摩天大楼跳下来的启示,就说不准了。那么即使科学家可以宣告一个人死亡,也完全不能判断或说明这个人为什么选择死亡,因为这时死亡不必然是负面的价值,就不能说从摩天大楼跳下来的人是弄错了,也许科学定义的死亡反而证实了跳的人获得了永生。
定义是每个科学家在进行因果分析时不可或缺的工作,不先定义就不能测量,故实证研究的基础在于定义。在技术上,定义几乎永远都有瑕疵,这就决定了实证研究对于因果关系是测不准的。换言之,科学主义的问题是缺乏客观的外在,而不是接近不了那个外在。卡尔·波普(Karl Popper)曾主张后者,即外在客观无法真正完全揭露,他并以此哲理对抗极权统治,强调每一种真理宣告,都必须接受谬化检验,但既然否定外在客观可能完全被人所掌握,则所有真理主张终将遭到谬化。波普因此保护了人的主观自由,宣称定义是一种云状推理阶段,不受外界质疑,外界只需要根据定义来检验变数间的因果关系,如果不对就推翻因果关系,则研究者需重新定义变数。但是,研究者本人在云状推理阶段进行定义的自主空间得到维护。P.5-8
自西潮东渐,百余年来士林动荡。民族自信既溃,全盘西化思想无处不在,影响人文社会学界尤烈。士子文人偕革命志士,莫不以德营与赛营为基,力图去封建专制而后已,从而与统治集团及其御用文人,不时奋激交搏。查其人数尚微,寸铁均无,竟仍酿成气候,颇领风骚。
曾几何时,科学主义与自由主义渐入庙堂,终为统治阶级专擅,竟日益为之擦脂抹粉。前此传道授业之耆宿惊骇不已,或老成凋零,或隐退自求。以致新锐学者不知何以来,不知所以往,上焉者钻研科学技术,下焉者钻营党政人脉,所谓科学与自由,垄断身份与切割历史之武器而已矣,不复为庶民开太平之学。重振士林,更待何时?
夫科学患其大恙,在不察科学之根源非属科学也。故随统治集团性习各异,科学所生社会政治效用岂有相同?列国科学家常见雷同遭遇,其求真精神与自由思想,或为极权霸业亟思封锁,或为殖民母国所巧妙操弄,常不自知。科学家脱其文化历史徒成匠,盖失其方向使然。
尝窃思西学不改,士林不振。故四海游行,朝录野言,夕出异文,虽皆逆耳之言,至舌燥口苦,不知不觉且砌成此集。内中直指科学为术,自由为戏,又妄念后浪淘淘,随意出戏入术,任情自为,而能不为霸业所缠,不受名器所困,还归庶民,以成新知,以御生机。不幸显学呼啸于上,小人围欺于下,如今大将杳渺,廖化乘鹤,重振士林,更待何人?
石之瑜
甲申年八月廿七日
本书各章通过对于科学主义研究方法论及其实践的批判,企图解构以科学主义为基础的主流论述及其霸权结构,强调文化研究在当代社会科学研究中的重要性,从而唤醒社会科学工作者对于“他者”的平等对待,以及对于弱者(如少数民族)的关怀之情。
——黄俊杰
它为科学主义者打开了一扇窗口,吹入一丝凉风,提醒我们未来在学术的追求上必须敬谨从事,避免不加细查的套用模式,避免将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也要避免粗暴地坚持普遍法则。
——管中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