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两位美国教授根据扎西次仁的口述录音整理出一部传记,记录了他的一生沧桑和偿愿的过程。该书由当事人口述,国外著名藏学家英文执笔,讲述扎西次仁——一位充满传奇的西藏人。他既非思想巨人亦非文化英雄,既非神佛(他自称甚至连宗教信徒也不是)亦非超人。试图把他类型化,隐约想起或与忍辱负重办义学的武训有一点儿形似,或与离经叛道的独行僧根敦群培有一点儿神似,有类同,又是迥异的——扎西次仁实属难得一见的个案,自当别论吧。而此人之所以成为特立独行的“这一个”,或许只有从他非比寻常的人生途程找出可能的答案。一系列连文学虚构也未必想像得到的始料不及,以及由某个信念贯穿的矢志不渝,读来不由不叫人怦然心动。
本书是两位美国教授根据扎西次仁的口述录音整理出一部传记,记录了他的一生沧桑和偿愿的过程。
本书由当事人口述,国外著名藏学家英文执笔,讲述扎西次仁——一位充满传奇的西藏人。扎西次仁一九三O年出生于西藏日喀则南木林县古确村一户农民家庭。十四岁时成为布达拉宫宫廷舞乐团的一位艺员。一九五六年开始在印度、美国等地求学。一九六四年回国,因受“文革”的迫害遭受牢狱之灾。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得到平反,先后在西藏民族学院、西藏大学担任英文教师。曾编撰第一部《英藏汉对照词典》、《美国和美国人》等五部专著。一九八九年退休从商,主要经营民族手工业品。二十年中,扎西次仁在西藏的贫困乡村资助开办六十六所学校,一所农牧技术。一生为之疾呼并为之奉献的扎西次仁看到了、参与着、继续努力着。可以说,他已在自身率先实现了现代化——首先是现代化的理念,同时辅以坚忍不拔的实践。这位可敬的老人为这片既冷又热的家乡土地付出了那么多,无论怎样的赞美也显得无力,就想到我们能为他做些什么。《西藏是我家》,也是我们的家。凡读过这本书的人,听到过他的事迹的人,不论是年轻的、中年的各族各界人士,还是他的同时代人、十八军老首长老战士,无不为之动容,知情知义,心心相通。
归途:一个人的理想、命运与时代之潮 马丽华
大爱无边 张子扬
西藏是我家
后记
附录
航行手记
随感
译后记 杨和晋
英文版作者前言 梅尔文·戈尔斯坦 威廉木·司本石初
电视纪录片《雪山下的酥油灯》解说词 吴兴元
“扎西次仁,站出来。”
那是在一九四二年,我十三岁,是噶厦宫廷舞乐团——噶足巴——的队员,我的腿已经吓得发软了。
两天前,我忘了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正式演出。我应该是去吹角铃的,那是一种西藏的乐器,很像一种单簧管式的唢呐。那天全体队员都被叫到布达拉宫前面的林园里紧急集合。平常我们是每逢星期六才到那里去练习的,今天这个不寻常的集合,没有说明理由。
所有的舞蹈员围成一个半圆,坐在团长前面的泥地上。团长是个很严厉的人,我们在他背后叫他“麻子”,因为他的脸上长满了痘痕。他站在那里瞪着我们,于是我们知道他马上就要雷霆大作了。我们都胆怯地垂下眼睛往下看,以免引起他的注意。我一直就感觉到这次集合是因为我没去参加演出引起的,所以,免不了会偷偷地用眼角去窥视一下麻子的神态。令我懊恼的是,每当我的眼皮往上一提,就发现他正对我怒目而视。
“扎西次仁,站出来。”
这句话刺人我的耳朵,使我整个身体都充满了恐惧。我哆嗦着站了起来,用传统的方式恭敬地低着头往前走。虽然我知道这时绝没有人敢把头抬起来,但我每迈动一步就觉得似乎所有的眼睛都在朝我身上看。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其他队员已经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知道今天的集合足由于我的缘故。
“你没请假就缺席演出,你怎么敢做这种事情!噶足巴是达赖喇嘛和政府的服务员,有全心全意服务的责任。”团长那种严厉的训活,声音就像吼叫一样。我不知该如何开口,真希望能想出一个自圆其说的方法来。沉默中的每一分钟对我来说就像一刻钟那么长。突然问他吼出:“怎么办,扎西!”于是我脱口说出:“我实在对不住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不过,我发誓以后绝不再犯。”
麻子的假笑让他那颗镶金的门牙露出寒光。他说:“哦,是吗?好吧,让我们来帮你牢牢地记住这件事。把裤子脱掉,脸朝下趴着!”当他转身去叫一个师父拿鞭子来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了他的眼珠子里,显露出了施暴者的那种得意神气。
这下完了!他们即将用细而长的树枝做的鞭子来抽打我的光屁股。这种古老的西藏式的处罚方式是让人最痛苦的打法。我想那样惩罚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恐惧和痛苦会让人工作更努力,也会更听话。我知道痛苦即将来临,心里害怕极了。
当我伸开手脚趴在地上的时候,一个师父拉住我的手,另一个师父压住我的脚,还有两个年纪较大的师父站在我的两侧轮番用鞭子抽打我。开始时我还不觉得怎么样,可是,随着次数的增加,皮肉裂开了,痛苦就很难忍受了。我想我要勇敢一点,于是,用想些别的事情的方法来减轻实际的痛苦。然而,由于那种痛苦实在太剧烈了,使我再也想不出任何一种办法来。我所能看到的只有团长那张带疤而又阴笑着的睑,我所能听到的只有嗖嗖猛抽的树枝声和鞭笞中的爆裂声。当我再也忍受不了的时候,我才开始尖叫。
后来我醒过来了。
汗水淋漓,浑身不停地颤抖。有好一会儿,我真的不知道身在何处。当我的头脑清醒一点以后,我才开始辨认出我房间里熟悉的样子。那年是一九六二年,不是一九四二年;我不是在拉萨的那个无能为力的小孩子,我是在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宿舍里自己的床上。
距离那次鞭笞已经有二十年了,而往事却仿佛在眼前。我确知梦到这种传统社会里的惨状绝非偶然。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艰难地思考着是否应该放弃在美国的舒适和自由,回去设法协助我的那些同胞。作为一个对传统西藏社会的封建和压迫各方面都持批判态度的人,我觉得我应该回去和广大的群众共同创造一个既现代化又正直的新社会,而且还要有西藏的特色。但是,我也知道回去是相当冒险的事。 我反复地权衡着这两者之间的抉择。我一再自问:我如何能安心地留在这个温暖、安全而又舒适的西雅图,而以局外人的眼光来观望自己的故乡?我问自己:“我有勇气放弃这已发现的新生活而去面对那无法预测的一切吗?”那个梦像是给了我一个征兆,它在提醒我:对我的家乡和人民我是有责任的,而且是重要的。那好像是说既然我怨恨旧社会的不公平,我就该回去协助建立一个新社会。有好长的一些日子,我无法忘怀这个使命。我实在是心事重重,在课堂里几乎连笔记都不能做。
我真不知道自己回西藏去可以做些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可能也是太天真,太理想化了。可是,同时那确实是一种真诚与深思的表露。我既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个体,又有西藏人的身份,所以,我的何去何从,似乎仍然还是悬在天平之上。
两年后,一九六四年,我在古巴的哈瓦那上船,开始了我漫长的返乡之旅。这本书的故事是写我早年在西藏的生活情形,后来在美国有了政治醒悟,以及回家乡以后所遭遇到的苦难,同时也获得了成功的果实。P1-3
归途:一个人的理想、命运与时代之潮
出生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末,到本书出版的当下,这位可敬的老者已是寿登耄耋,七八十年间身历几个时代,个人命运也随之几番沉浮。至此,扎西次仁可以说,我一生历尽沧桑。还好,接下来他或许会说,我如愿以偿。
《西藏是我家》就记录了这样一个沧桑和偿愿的过程。这本书是两位美国教授根据扎西次仁的口述录音整理出的一部传记,英文版书名《为西藏的现代化而奋斗》(《Ihe struggle for Modem Tibet》),海外版书名改为《西藏是我家》,可见前为理性,后为感情,一体两面地完整呈现了一个色彩强烈的主题。从中我们不难看到一个踽踽独行的身影,听到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一系列连文学虚构也未必想像得到的始料不及,以及由某个信念贯穿的矢志不渝,读来不由不叫人怦然心动。几年前读它读到流泪,从此念念不能忘怀。有时就想,是什么打动了我,让我肃然起敬——他既非思想巨人亦非文化英雄,既非神佛(他自称甚至连宗教信徒也不是)亦非超人。当我试图把他类型化,隐约想起或与忍辱负重办义学的武训有一点儿形似,或与离经叛道的独行僧根敦群培有一点儿神似,有类同,又是迥异的——扎西次仁实属难得一见的个案,自当别论吧。而此人之所以成为特立独行的“这一个”,或许只有从他非比寻常的人生途程找出可能的答案。
一、走出山村
扎西次仁出生在拉萨以西、日喀则以北、南木林县境内一个名叫古确的偏僻山村。在他出生的时候,古确村民还在延续着其地的传统生活:后藏地方政府的差民,半农半牧,文盲普遍,兄弟共妻——你看扎西次仁的家正是这样一个传统的家庭结构:父辈兄妹六人,四姐妹均为在家尼姑,两兄弟合娶一妻。这样,扎西次仁就有了一位母亲、两位父亲和两个弟弟。按照传统给出的既定人生,将来若不打算出家为僧的话,他将会终生在家务农放牧吧,与弟弟们共娶一位妻子,生儿育女,重复着祖辈的命运。这命运其实已经开始:在三百只绵羊和山羊的簇拥下,八岁的扎西次仁甩起了“乌尔朵”(藏式牧鞭)。
但在牧童的心目中,自有朦胧向往,说是与生俱来也不为过。全村惟一能写会算者不是别人,正是扎西次仁的父亲。每当父亲埋头书写和计算的时候,沉浸其中的神态就让这个孩子感到既困惑又迷人:文字、数字构成了另一个世界,那里的风景一定与眼前所见不同,童稚心灵依稀生发出类似自我发展的念头。所以一当机会来临,那孩子便迎向前去,急不可耐。
按照惯例,达赖喇嘛的仪仗表演队要从富裕的农家子弟中招收舞蹈员,“噶足巴”,属于支差服役性质。男童扎西次仁的家境正好符合条件,尽管家人不甘不愿,他还是兴奋莫名地就此一脚踏入圣地拉萨。
二、拉萨奋争
十岁的男孩要在半年内被强化训练成合格的歌者舞者,虽说吃了苦,但比不过在寄居的人家里沦为家奴之苦。备尝屈辱的少年三番五次逃亡皆被追回,何谈文化知识的学习。后来命运提供的转机也同样富有特色:做了权势僧人、他的保护人的同性小伙伴,而且因此出名,竟成为不肖浪荡僧追逐的猎物——尽管事隔多年,我们的传主以平和语气提请读者不必为此大惊小怪,但诸如此类的习俗竞成为一地传统,西藏之外的读者莫名惊诧之余,也算长了见识,领会到“非香格里拉式的”含义。就这样,付出得到了回报,在他年满十八岁行将从歌舞队退役时,他的恩主帮他安排了低级职员的工作。曾有过短暂的婚姻,岳父虽然官阶甚低,但照样以那个时代的眼光睥睨乡村出身的女婿。不堪其辱的新郎逃了婚,开始发展另一段感情。女方家庭富有,其兄长身为僧官。我们的传主并不讳言当初试图借此跻身豪门、迈过那道无形门槛的动机,遗憾的是女方家人并不买账,让他重蹈了覆辙,在粗暴干涉下劳燕分飞。
历史行进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藏,兴学修路创办医院,扎西次仁感受到了此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人新事新气象,崭新的观念和工作效率令他惊叹:短短时间内可以改善的事情,比他一辈子可能见到的,比西藏以往若干世纪所能做到的,还要多得多啊!一段时间里,年轻人满怀激动地参与着街谈巷议,并且一度动心。但是,变革时期的社会何其复杂,扎西次仁面临着选择的困境:一方面他认为旧制度需要改变,听凭本能他知道自己的立场所在,另一方面,他也知道想要鼓足与恩主背道而行的勇气谈何容易。既不能停滞不前,也不甘逆来顺受,最终,他决定从夹缝中抽身,远走他乡,先用知识自我武装。
三、求学印度
青年扎西次仁开始奔走于城乡之间,紧锣密鼓地为实现目标努力赚钱——经商才干在早年就凸显出来,这位精明的生意人在不长的时间里就赚取了颇为可观的收入。正当此时,一个突发事件加速了计划的实现:由于当年被选上了“噶足巴”,他的家庭倒是依例免除了差役,但总量未减,分摊在同村其他村民身上了。这只是公开的理由,也许还有属于乡野惯常的积怨结仇之类原因,总之他的父亲遭人殴打。血气方刚的扎西次仁闻讯,回乡报复,把仇家打个半死,结果是惊官动府。为避免陷入无休止的诉讼里,扎西次仁决定即刻动身。时在一九五七年。
最初的一两年里,印度的生活还算是风平浪静。经当世达赖喇嘛的兄长嘉乐顿珠介绍,一位名叫康明的英国退休军官做了扎西次仁学习英语的启蒙老师;其后又转到一所教会学校就读。人在异国,精神的自由却是从前所未曾体验到的。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刚刚进入一九五九年,西藏社会就发生了动荡,他眼见昔日的上层显贵们落荒而来。随后的一个时期里,他接受嘉乐顿珠的委托,帮忙访谈难民,整理相关材料。此时他的财政发生了危机:委托他人代理经营的钱财无法收回,需要挣钱养活自己,这样他又接受了为流亡团体看守银库的工作。扎西次仁意识到这一职责的重要,天真地以为从此可以接近上层了,但现实是,他再一次感到了那道难于逾越的门槛。当他的这位恩主以不屑的口气说道,西藏社会只有两种人,“吃糌粑的人和吃屎的人”时,他被刺痛,明白了在那样一个远非香格里拉式的世界里,自己将永远休想成主人而永远被关在了“阶级”的门外。再一次面临选择,再一次选择了逃避——越走越远,这一次是大洋彼岸美利坚。
四、大洋彼岸
在美国学习不足四年的时间,无疑是一个思想被照亮的过程,从而确立世界观和奋斗目标的过程。他学习历史、哲学、经济学,第一次接触到欧洲中世纪史、法国革命、美国南北战争,顺理成章地,他把欧洲中世纪与西藏旧制度作以比照;第一次接触马克思、列宁的理论和毛泽东的著作,他被字里行间的革命理念所深深吸引;他乘汽车旅行,近距离考察美国现代社会的文明进步、生活方式,以及当时美国本土存在的种族问题和暴力事件,观察思考的结果,以藏文写下一本名为《我对美国生活方式的看法》。当所有的新鲜信息在脑海中奇异地汇合,虽然由此产生的问题比所得到的答案要多得多,但越来越明确的信念是:我是一个现代化了的西藏人,我要为西藏的现代化而奋斗。我崇尚科学,崇尚革命。西藏的现代化不可能在旧体制内发生,旧式的宗教政体必须结束,共产党救了中国,救了西藏,西藏人民已经翻身做了主人,西藏的现代化也必须在中国共产党的支持下才有可能成功。当伴随着信念而生成的勇气足以支撑行动的时候,他做出了一生中最为重大的抉择——回归中国,重返西藏。
此时的扎西次仁又一次结了婚成了家,有妻有子,虽然儿子并非亲生,重要的是已经有了安适的稳定生活。亲友同学们得知了他的这一决定,反应之强烈可想而知,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一个支持者。此时嘉乐顿珠出场了,见面长谈,可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时而舌枪唇剑,时而和风细雨。这位有身份的人极力想要打消他回国的想法,同时委以重任,许以高薪,希望他能去印度为他们工作。扎西次仁不为所动,表明了立场:现在印境的所谓政府只能代表老派的保守人物,而不能代表穷苦藏族百姓的利益,我决定接受共产主义制度,谢绝为不能代表西藏的人工作。
在哈瓦那,扎西次仁与中国大使馆取得了联系,从古巴乘船远航广州。加勒比海-南太平洋-地中海-红海-南中国海,海水无边无际,太阳东升西落。五十七天的航程中,扎西次仁埋头读书,思考,写作,终于在旅行将要结束时,用英文完成了一篇巨长的文章:《中国的外交政策》(作为本书附录,仅作少量节选,更名为《航行手记》)。此文放眼世界风云,纵论天下是非,声讨帝国主义,畅言革命斗争,满怀豪情,一腔热血——这是在南中国海,海轮名为“东风号”,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旗伴着朝阳和心情在海轮上升起——无论将来幸与不幸,从此后,他的人生将与共和国一起经历,共同着命运和悲喜。
五、“文革”劫难
按照扎西次仁的个人计划,是在北京学习几年后再回西藏实现抱负。但是,计划内的求之不得,而计划外的,没想到的,却不期而至——甫一上岸,便被告知了一个此前未曾听闻过的城市,陕西咸阳,他将在那里的西藏民族学院读上几年书。略感失望的扎西次仁接受了这一安排,渐渐适应了与在美国反差很大的艰苦生活,适应了他未必情愿的学习方式,到他甚至乐观地全盘接受的时候,“文革”开始了。在其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以“革命者”的身份,和红卫兵一路同行,破除“四旧”,批斗“走资派”——只有砸碎旧世界,才能创建无产阶级新文化,他按照自己的理解满怀激情地投身其中。这期间他回到了阔别十年的拉萨,他所见闻的现实虽在内心引发了疑虑,但正如当时的许多人那样,他认为这属于伟大运动中难免的代价和副作用。
一九六七年十月,厄运降临。起初只是被视为“特嫌分子”被批斗,受监视;多次受审后,是他自己承认了为流亡政府工作过的实情,性质一夜间改变,“牛棚”升格为监狱。这一段磨难之不堪回首,理想抱负与残酷现实的差距引发的幻灭感,曾一度令他崩溃过。从陕西到拉萨,从一九七0年三月到一九七三年五月,牢狱之灾三年后,重获自由的扎西次仁被送回咸阳,在校办印刷厂做装订工。重回公民行列,待遇依旧不公。当他意识到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的时候,他决定结婚,以在拉萨安家为由调回拉萨。这一点也许出于功利盘算,但也由此做出了一生中最好的选择:他娶了一位好妻子。不过调动计划一再受挫,他的历史问题与可疑身份显然是一大障碍。
六、否极泰来
一九七八年九月间的赴京上访,再一次体现出扎西次仁过人的勇敢。好时候和好运气让他接连遇见了好人和认真负责的人。本书中的这一段落是我们的传主个人命运的转折点:从昏暗走向了澄明,是我乐意反复读过的。边读边想,大时代的变迁或许用不着非要观照大气象,一滴水就可反射太阳的光辉;国家的形象、党的政策,也往往化身于某一个具体执行者;当说到民族关系之类话题,人们也往往忽略宏大叙事,而对自身所历的微细人事印象深刻。作为读者,我们会以为倘若不能为扎西次仁落实政策,说明了社会的不公不义,然而对当事人来说,他却会对那个公义的执行者终生感恩,这一点也令人感慨唏嘘。总之北京之行后不长的时间里,所在的西藏民院终于为他正名:承认当年的拘捕为非法,补发全部工资,重新安排工作。扎西次仁摇身一变恢复了知识分子的身份,当即被派往西安外语学院参加培训,恢复英语水准——他奉命筹建民院的英文系。他提出的编纂一部英藏汉大词典的设想顺利启动,就此忘我地投入了工作。重获信任、尊敬和友谊,一个长期被孤立的人感到了甜美,找回了自信,从此拥有了被肯定的人格,这种有价值的新感受——实现理想、光荣生存、获得赞美的新感受持续至今。
一九八一年,当筹建民院英文系的计划取消后,扎西次仁立即决定回藏。这一次顺利通过,西藏大学的前身西藏师范学院接收他为英语教师。
从此可谓一帆风顺。虽然在编纂词典的过程中遇到了人手、资金等方面的困难,但一经反映,时任自治区党委书记的阴法唐当即批准了他的请求。这部词典于一九八八年出版。
编词典的同时,从一九八五年开始,扎西次仁在八廓街首创了英语夜校,教授藏族青年学习英语。这一年中他还曾为西藏的教育问题上书,得到了重视受到了鼓励。此后他还担任过西藏自治区政协委员,每每建言献策,直陈己见。夜校办得红火,扎西次仁掘得第一桶金:抛去成本费用,第一年赚取纯利一万元!这是一笔可观的财富,当时的“万元户”几等于今天百万富翁的概念。面对这笔巨款,他首先想到的是不是别的,是身体力行办教育,就在家乡古确村办一所小学吧!他与南木林县政府和教育局取得了联系,商定了一系列的合办措施。这一善举不乏波折,这一次他面对的是来自亲人的不同意见,但是,没有什么能够动摇志在必得的信念。小学开学了,共有四十六名小学生前来就读。
由此开始,一发而不可收。他做起地毯生意,把藏式织毯远销国外,他奔走国内外各地募集资金,把挣来的钱、募来的钱全部投入办学,迄已开办合办了六七十所乡村小学,还有职业中学,让乡村的孩子们就近读书,以知识的力量改善命运,提升生活的质量,提高民族的素质。这一事业仍在现在进行时中……他的事迹经由报纸、广播和电视已经广为人知。历尽沧桑,如愿以偿。一九九四年,当年逾花甲的扎西次仁重返美国母校,与阔别了三十年的同学老友重逢时,心情何等激动。不错,当年你们极力劝阻和反对我的归国计划,你们预言的灾难确曾在我身上发生了,然而如果没有当初天真和愚蠢的乐观主义,我就不可能活到今天,也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就。付出是值得的。
如果把扎西次仁的人生比作河流,我们看到它从源头开始就选定了义无反顾的流向。它流经戈壁,险些干涸;它曾被山洪冲激,一度淤塞;它回流跌宕,终于汇入江河,奔腾人海,终于波澜壮阔。
如果把扎西次仁比作开路者,我们看到路的起始处并无人迹,是在棘丛中用自己的双脚蹚出。或许会在崇山峻岭中一度消失,时有跨越不过的沟坎,但当峰回路转,这路重又伸展,直到与大道会合。
通过对这位老人大半生的梗概回顾,我们是不是可以得出这样的印象:一个人难以选择他生长其间的时代和环境,但他可以选择改变自己,校正人生轨迹,融入时代大潮。无论经历怎样的艰辛无奈、左冲右突,只要矢志不渝,终得善果。这个世界充满了形形色色的梦想,人人都有梦想,要使梦想成真并施惠于人,是不是需要某些特别的品格。
西藏已然今非昔比,在朝向现代化迈进过程中,发展教育事业成为构建和谐西藏的基础,而农牧区的义务教育尤其被置于重中之重的地位。一生为之疾呼并为之奉献的扎西次仁看到了、参与着、继续努力着。是不是可以说,他已在自身率先实现了现代化——首先是现代化的理念,同时辅以坚忍不拔的实践。这位可敬的老人为这片既冷又热的家乡土地付出了那么多,无论怎样的赞美也显得无力,就想到我们能为他做些什么。《西藏是我家》,也是我们的家。凡读过这本书的人,听到过他的事迹的人,不论是年轻的、中年的各族各界人士,还是他的同时代人、十八军老首长老战士,无不为之动容,知情知义,心心相通。希望有更多的人读到它是我们的衷心所愿。老人欣然同意了这一出版计划,同意了我为本书写一篇读后感的文章。而我,更想借此机会向扎西次仁先生致敬,并借用他的名字的本义,衷心祝福他吉祥长寿!
二00六年六月于北京
我的这本自传的英文原名为《THe stuggle For Modem Tibet》,后来由杨和晋先生译成汉文《西藏是我家》。这仅仅是书名的改换,内容却完全一样。改名后的这本书,五年前,已在香港以繁体字首次出中文版。此次承蒙北京藏学研究中心出版社的关照,使我得到了在国内首次以简体字出版发行的良机。对此,我向诸位出版界的朋友表示深切谢意。
我的这本自传以真实而详细的资料,描述了我一生中的大部分经历,突出表达了我为西藏的现代化贡献一切的理想信念,以及为之奋斗的过程。
追求现代化的理想信念,对我来说由来已久。
我出生在西藏日喀则南木林县一个叫古确的小山村。十岁那年,我从家里冲了出来,到拉萨当“噶足巴”即宫廷舞员,那时我第一次看到一些达官显贵享用着现代化的物品;一九五一年解放军进驻拉萨,我心中便滋生出一种对现代化的好奇与渴望学习的萌芽。这种对现代化的向往,导致了一九五七年我赴印度、美国求学。而在国外看到社会的发展进步,尤其看到美国的现代化社会,更激起了我改变家乡落后面貌的信心与决心。这是一九六四年我毅然决然地重回故里的决定因素。不幸的是,我回国后不久,便开始了“文化大革命”,使全国上下陷于空前的混乱之中。这场大动乱,一度扑灭了我心中燃烧着的建设现代化西藏的火焰。
世界上的一切事物,终究要按其客观规律发展变化。持续十多年的“文化大革命”终于结束了。作为伟大历史转折点的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把党和国家的工作重心正式转到了经济建设上,从根本上清除了“左”的指导思想,为建设现代化的中国奠定了思想基础。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的光辉照耀下,我本人也同千千万万个在“文革”中受迫害的公民一样,得到了彻底的平反昭雪。
在这种大好形势的感召下,我为西藏的现代化事业奋斗的激情重新燃起来。一九七九年在西安外语学院深造英语,回校后与刘德军合作初编了《英藏汉对照词典》,最后由我主笔完成,并由民族出版社于一九八八年正式出版发行。
纵观国内外的经验,我深深感到,要想搞现代化,必须要有人才;而人才必须靠教育培养。为西藏现代化做贡献,首先必须为西藏教育事业做贡献。在这种思想支配下,一九八五年我在拉萨创办了第一所英语夜校;在南木林县教育局,特别是在原县委书记白朗同志的有力配合和支持下,采取了政府、群众和我个人合作形式,在南木林县先后兴建了五十三所小学和一所职业学校,在西藏其他贫困县建立了十三所小学。在日喀则昂仁县和仁布县中学购置了电脑设备,开办了电脑培训班。现在我在拉萨正以个人名义筹建奖学基金会,准备向每年参加理工科高考成绩最优秀的学生提供奖学金。
目前,多数学校教学开展情况比较好,我本人也较满意。但是,经过我艰辛工作,投资一百万元建起来的艾玛岗职业学校,由于领导不得力,管理不善,经济效益差,对学校今后走以校养校的路子带来不少困难。对此本人也很着急,特别是看了今年十一月十一日人民日报文章《让职业教育热起来》,我更是坐立不安。最近我已同这所职业学校的创办者之一,原南木林县委书记白朗同志取得了联系,我决心同南木林县领导和日喀则教体委领导一道,认真研究学校工作,配备得力的学校领导班子,把学校办成全区第一流的职业技术学校,为西藏的现代化事业做出贡献。
令我特别感动的是,经过中央电视台国际部海外中心主任、电视剧制作中心副主任张子扬,西藏电视台文艺部主任吴兴元和导演贡布顿珠同志的不懈努力,在西藏自治区成立四十周年大庆期间,反映我在西藏办学情况的电视纪录片——《雪山下的酥油灯》于二00五年九月一日,由中央台十频道作为向西藏自治区成立四十周年的献礼,首次在教育栏目中播放了,节目播放时间长达二十六分钟。九月中旬中央九台英语向海外播放,两天中每天播放四次,每次五十六分钟。不久前中央四台也已播放。这部电视纪录片以详实的资料,客观地报道了我在西藏奋斗不息、孜孜不倦的办学经过。
现在我已是七十五岁高龄的老人。最近有一天,我的血压突然升至190/90mmhg。这也许是一个偶然,也许是一个信号。不管怎样,它毕竟向我敲了警钟,促使我抓紧余下不多的时间,完成好我未竞的事业。假如有那么一天,我突然走向归宿,有人愿意替换我的任何器官,不管什么民族,只要对你有用,我将乐意捐赠,你可在梦中等待我出发,因为我生命存在的意义和乐趣,在于能为他人服务。
有人说:“扎西次仁《西藏是我家》这本引人人胜的自传,改变了我们对现代西藏的认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本书起到了我向读者介绍一个真实的西藏的夙愿。这是我最感欣慰的事情。这里应当提出的是,在我的这本自传的成书过程中,英文执笔梅尔文·戈尔斯坦、威廉木·司本石初和中文译者杨和晋三位先生付出了辛勤的劳动,没有他们的帮助支持,我很难写出这样的自传。在这里,我向他们表示真挚的谢意。
是的,我是两个世纪三个不同社会制度的见证人。西藏的今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在过去,我的老家南木林古确村,写一封信带往拉萨需要一个月。如今,电话拨通就可以相互交谈,最近我家乡的儿媳妇就在电话里和我高兴地谈到了将要安装电动榨油机的事。
二00六年七月,将是一个历史性的跨越,我们每一个人将要成为它的历史见证者——火车开到拉萨来,把云南茶叶运送到拉萨只需一到两天,而过去的茶马古道上需要运送半年。这种惊人的速度令人感叹不止。我为可爱的家乡如此的变化而感到高兴和快乐!
扎西次仁
二00五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