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雅典 提修斯宫中
提修斯、喜坡丽妲、菲劳士屈雷脱及侍从等上。提修斯 美丽的喜坡丽妲,现在我们的婚期已快要临近了,再过四天幸福的日子,新月便将出来;但是唉!这个旧的月亮消逝得多么慢,她耽延了我的希望,像一个老而不死的后母或寡妇,尽是消耗着年青人的财产。喜坡丽妲 四个白昼很快地便将成为黑夜,四个黑夜很快地可以在梦中消度过去,那时月亮便将像新弯的银弓一样,在天上临视我们的良宵。提修斯 去,菲劳士屈雷脱,激起雅典青年们的欢笑的心情,唤醒了活泼泼的快乐精神,把忧愁驱到坟墓里去;那个脸色惨白的家伙,是不应该让他参加在我们的结婚行列中的。(菲劳士屈雷脱下)喜坡丽妲,我用我的剑向你求婚,用威力的侵凌赢得了你的芳心;①但这次我要换一个调子,我将用豪华、夸耀和狂欢来举行我们的婚礼。
伊及斯、黑美霞、莱散特、第米屈律斯上。
伊及斯 威名远播的提修斯公爵,祝您幸福!
提修斯 谢谢你,善良的伊及斯。你有什么事情?
伊及斯 我怀着满心的气恼,来控诉我的孩子,我的女儿黑美霞。走上前来,第米屈律斯。殿下,这个人是我答应叫他娶她的。走上前来,莱散特。殿下,这个人引诱坏了我的孩子。你,你,莱散特,你写诗句给我的孩子,和她交换着爱情的纪念物;在月夜她的窗前你用做作的声调歌唱着假作多情的诗篇;你用头发编成的腕环、戒指、虚华的饰物、琐碎的玩具、花束、糖果,这些可以强烈地骗诱一个稚嫩的少女之心的“信使”来偷得她的痴情;你用诡计盗取了她的心,煽惑她使她对我的顺从变成倔强的顽抗。殿下,假如她现在当着您的面仍旧不肯嫁给第米屈律斯,我就要要求雅典自古相传的权利,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我可以随意处置她;按照我们的法律,她要是不嫁给这位绅士,便应当立时处死。
提修斯 你有什么话说,黑美霞?当心一点吧,美貌的女郎!你的父亲对于你应当是一尊神明;你的美貌是他给予你的,你就像在他手中捏成的一尊蜡像一般,他可以保全你,也可以毁灭你。第米屈律斯是一个很好的绅士呢。
黑美霞 莱散特也很好啊。
提修斯 以他的本身而论当然不用说;但是要做你的丈夫,他不能得到你父亲的同意,比起来就差一筹了。
黑美霞 我真希望我的父亲和我有同样的看法。
提修斯 实在还是你应该依从你父亲的眼光才对。
黑美霞 请殿下宽恕我!我不知道是什么一种力量使我如此大胆,也不知道在这里倾诉我的心思将会怎样影响到我的美名,但是我要敬问殿下,要是我拒绝嫁给第米屈律斯,就会有什么最恶的命运临到我的头上?
提修斯 不是受死刑,便是永远和男人隔绝。因此,美丽的黑美霞,仔细问一问你自己的心愿吧!考虑一下你的青春,好好地估量一下你血脉中的搏动;倘然不肯服从你父亲的选择,想想看能不能披上尼姑的道服,终生幽闭在阴沉的庵院中,向着凄凉寂寞的明月唱着暗淡的圣歌,做一个孤寂的修道女了此一生?她们能这样抑制热情,到老保持着处女的贞洁,自然应当格外受到上天的眷宠;但是结婚的女子如同被采下炼制过的玫瑰,香气留存不散,比之孤独地自开自谢,奄然朽腐的花儿,在尘俗的眼光中看来,总是要幸福得多了。
黑美霞 就让我这样自开自谢吧,殿下,我不愿意把我的贞操奉献给我的心所不甘服的人。
提修斯 回去仔细考虑一下。等到新月初生的时候——我和我的爱人缔结永久的婚约的一天——你便当决定,倘不是因为违抗你父亲的意志而准备一死,便是听从他而嫁给第米屈律斯;否则就得在黛安娜①的神坛前立誓严守戒律,终生不嫁。
第米屈律斯 悔悟吧,可爱的黑美霞!莱散特,放弃你那无益的要求,不要再跟我的确定权利抗争了吧!
莱散特 你已经得到她父亲的爱,第米屈律斯,让我保有着黑美霞的爱吧;你去跟她的父亲结婚好了。
伊及斯 无礼的莱散特!一点不错,我欢喜他,我愿意把属于我所有的给他;她是我的,我要把我在她身上的一切权利都授给第米屈律斯。莱散特殿下,我和他一样好的出身;我和他一样有钱;我的爱情比他深得多;我的财产即使不比第米屈律斯更多,也决不会比他少;比起这些来更值得夸耀的是,美丽的黑美霞爱的是我。那么为什么我不能享有我的权利呢?讲到第米屈律斯,我可以当他的面前宣布,他曾经向奈达的女儿海伦娜调过情,把她勾上了手;那位可爱的女郎痴心地恋着他,像崇拜偶像一样地恋着这个缺德的负心汉。
提修斯 的确我也听到过不少闲话,曾经想和第米屈律斯谈起;但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太多,所以忘了。来,第米屈律斯;来,伊及斯;你们两人跟我来,我有些私人的话要对你们说。你,美丽的黑美霞,好好准备着依从你父亲的意志,否则雅典的法律将要把你处死,或者使你宣誓独身;我们没有法子变更这条法律。来,喜坡丽妲,怎样,我的爱人?第米屈律斯和伊及斯,走吧;我必须差你们为我们的婚礼办些事务,还要跟你们商量一些和你们有点关系的事。……P3-5
莎士比亚的许多杰作,诸如《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等,四个多世纪以来,既是家喻户晓,深入人心,显示出难以抗拒的艺术魅力;又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吸引着无数专家学者共同研讨,成为一门毕生从事的学问,而且随着时代的进展,莎学也随之而不断地在拓展、更新、没有止境。歌德曾为之感叹道:“说不尽的莎士比亚!”
这观之不足、钻之弥深的雅俗共赏,这巨大的艺术魅力和深刻的思想内涵的完美结合,说得上是伟大的文学经典作品确切不疑的标志吧。
1564年4月23日,威廉·莎士比亚诞生于英国内地小城镇“艾冯河畔斯特拉福特”(Stratford—upon—Avon)。父亲是当地一位殷实体面的商人,经营皮手套和皮革业;曾当选为镇参议(1565),担任过镇长(1568),1577年家道突然中落。威廉是他的长子,当时才十三岁。
到了学龄时期(七八岁),莎士比亚进入当地“文法学校”就读,拉丁文是主要课程。升入高班后,诵读罗马古典文学,包括奥维特的诗集《变形记》,罗马喜剧、悲剧等。从他日后成为诗人、剧作家的早期作品中,可以见出古罗马文学的影响。在文法学校大概读到十四五岁就结业了。少年莎士比亚所接受的教育尽在于此了。
十八岁那年(1582年冬),他和一个比他大八岁的邻近小地主家的姑娘在教堂登记结婚,新娘已有身孕,第二年五月产下一女。1585年初,又有一对孪生子女降生。二十一岁的莎士比亚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
也许由于生活负担的加重,巡回演出的伦敦戏班子来到他故乡献艺,自幼喜爱戏剧的他,很有可能加入了他们的行列,离别故乡,跟随演员们一起到了伦敦。
一开始他只是在剧团打些杂差,偶尔顶替一个角色,上台露一下脸;为了剧团临时需要,后来又赶着改编一些旧脚本。到了二十八岁那年(1592),他的才华开始在他最初的几个剧作中(历史剧《亨利六世》等)显示出来。他脱颖而出,已为自己的终生事业开拓出一条道路了。
1597—1598年,他的历史剧《亨利四世》上下篇公演,剧中出现了一个那么富于艺术魅力的喜剧性人物:不朽的大胖子福斯塔夫。演出盛况空前,风靡了伦敦的观众;只要他一出场,把搬演王朝兴亡盛衰的庄严历史剧,变成了使满场倾倒的笑剧、闹剧。这时,莎士比亚已成为当时剧坛上无可争议、最受欢迎的一位剧作家了。
1599年,莎士比亚所属的剧团在泰晤士河南岸河滨地区营造的“环球剧场”落成,是当时规模最大的剧场。莎士比亚是剧场股东和负责人之一。
1598—1608年,莎士比亚进入他辉煌的创作时期,最优秀的喜剧如《皆大欢喜》、《第十二夜》等,以及《哈姆雷特》、《李尔王》等伟大悲剧都完成在这一阶段。莎士比亚文思敏捷,写作勤奋,每年为剧团可创作两个剧本。
晚年从1608—1612四年间创作了《冬天的故事》等四个具有罗曼蒂克色彩的传奇剧;《暴风雨》成为他的“天鹅之歌”,剧终的“收场白”无异是向剧坛告别的一篇自白。
大约在1612年之前,莎翁已告别伦敦,回故乡安度晚年。1616年4月23日,莎翁逝世,享年五十有二,安葬于故乡“圣三一教堂”。
他生前两位剧团同事唯恐他那许多久经舞台考验、深受欢迎的杰作日后失传,为时间所湮没,因此精心筹划,设法收集他生前的剧作,汇编成戏剧全集。1623年,这一巨著问世(世称“第一对开本”)有如为他们敬爱的好友树立起一块丰碑。在序言中他们又热情地赞美好友才华横溢,心到笔至,落笔不改;向读者推荐这些佳作值得一读再读。卷首又有同时代剧作家班·琼森(Ben Jonson,1572—1637)的献诗,称颂莎士比亚“不属于一个时期,而归于千秋万代”。
仲夏夜之梦 故事发生在古希腊的雅典。纯洁美丽的少女赫蜜雅和青年莱珊德情投意合,倾心相恋;谁知她的老父却硬是要把女儿许配给他看中的另一个雅典青年。“她是我女儿,就得听凭我处置:他不嫁给这位大爷,她就得死!”他抬出古代法典,气势汹汹,在雅典大公前这么控诉他那竟敢抗婚的女儿。
面对着专制家长、无情的法律,坚决维护自己的独立人格、自由意志的女儿,当着大公宣布道:“决不能把我宝贵的贞操奉献给什么‘主人’,假使他的‘主权’我的灵魂怎么也不能承认。”
她跟情哥儿私下约定,趁着黑夜,双双逃离雅典,在郊外森林里相会——这没有婚姻自由的城邦,对于她已成了人间地狱,再也不值得留恋了。
在儿女的婚姻问题上,专制家长只知道盘算着门第、财富、利害得失,排斥了感情,完全由冷漠的世俗之见所支配。另一方面,沉浸在热恋中的情侣呢,青春似火,热情奔放,顾不得思前想后,把清明的理性丢失了,真所谓“‘有头脑’跟‘谈爱情’难得碰到一块儿”。“无怪绘画中的小爱神被扎没了眼睛,总是好坏颠倒。”于是不免闹出了许多笑话。
全剧有四条故事线索,巧妙地交织在一起,展开了三个层次的故事背景,分为现实世界,梦幻世界,神仙世界。随着戏剧情节的发展,从现实世界进入了梦幻世界、神仙世界;最后又从仲夏夜的轻梦中回到了白天的现实世界;戏中有戏,梦中有梦。森林之夜的梦幻世界是全剧精华所在,构思新奇,匪夷所思,喜剧性最浓,最富于艺术魅力,令人难忘。
在那月光底下,神仙、精灵出没的森林里,和人间烟火离得远远的,那白天清醒的现实世界被遗忘得没有影踪了,现实生活的常情常理都被挡在这个离奇的梦境之外了——荒唐可笑、不可理喻的事儿相继发生了。只见两对痴男怨女,沉溺在爱河中,为爱情的魔力所支配,身不由主,疯疯癫癫,哭啊吵啊,一忽儿好不亲热,一忽儿闹翻了天。情哥儿和情哥儿各自拔出了决斗的利剑,那两位温柔多情的妙龄少女成了两头张牙舞爪的母老虎,只想向对方扑去;台上争吵得越激烈,我们台下的观众却看得越是高兴,那一阵阵笑声格外的舒畅,我们的优越感油然而生:“瞧,这盲目的爱情!这些情哥儿情妹妹,全都是蒙了心窍的疯人!”
威尼斯商人
《威尼斯商人》约写于1596年,全剧结构严谨,情节逐步推向高潮,波澜迭起,扣人心弦,又风趣横生,喜剧气氛很浓,在欧美舞台上盛演不衰,它是最早在我国舞台上演的一个莎剧(1913)。
全剧有两条交叉进行的情节线。第一条是“借债割肉”,体现了以威尼斯大商人安东尼奥和高利贷者犹太人夏洛克为对立面的民族矛盾、宗教矛盾,也许还有早期商业资本家和早期金融资本家之间的矛盾。几重矛盾,纠结在一起,尖锐激烈,不可调和,使《威尼斯商人》跳出了莎翁早期一系列轻快欢乐的喜剧格局,成为首先以较显著的现实主义手法接触到社会阴暗面的喜剧。
在威尼斯市场上一再遭受对方侮辱和歧视的夏洛克怀着深仇大恨,出现在威尼斯法庭,斩钉截铁地拒绝和解,坚决要求按照借约条款,从无力到期还债的被告身上割下一磅肉;他举起尖刀,准备着向袒露胸膛的仇人扑过去。安东尼奥命在顷刻,这时喜剧达到了扣人心弦的最高潮。
第二条线索是“选匣求婚”。在优雅的贝尔蒙庄园,美丽而富有的淑女波希霞发出叹息:她的终身大事必须取决于父亲生前设置在大厅的金、银、铝三个彩匣,等待求婚者前来挑选,选中彩匣就是她的丈夫。女儿的意志就这么给父亲的遗命钳制住了,“我既不能挑选我自个儿看中的,也不好拒绝我所讨厌的。”她为此而感到苦恼。幸而她情意所钟的巴珊尼选中了铝匣,有情人终成眷属。
最使人难忘的是身披袍、手持法典、女扮男装出现在审判席上的波希霞。夏洛克凭着他手里的借约,坚持要割一磅人肉;她运用智谋,使气势汹汹的原告一下子成了听候发落的阶下犯。安东尼奥得救了。可以这么说:当波希霞女扮男装、把自己的性别隐蔽起来的时候,一向被埋没的妇女的才华,便令人眩目地显示出来了。登上了审判席,替束手无策的男子们决断难案的波希霞的形象,格外光彩,特别富于社会意义。
波希霞的幽默感,她的喜剧性格,在最后一幕(月光下的贝尔蒙苑林)得到了最充分的发挥。她拿着在法庭上硬是向丈夫讨来作为酬谢的结婚戒指,存心逗弄道:“别见怪,巴珊尼,那博士凭这个戒指,已跟我睡过觉啦。”只有在文艺复兴时期要求冲破封建道德对妇女片面束缚的新女性,才敢以女性的贞操和一家之主开这么个玩笑。这其实是在男权主义的社会里,妇女通过戏谑的方式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贞操观念不应该是对于妇女的片面约束,妇女同样有权要求丈夫绝对忠诚于自己的妻子(包括神圣的结婚戒指绝不容许转赠他人)——否则等着瞧吧,看青出于蓝的妻子怎么回敬你!
在莎翁所创造的人物画廊中,最能激发人们不断地思辨、论争的,除了哈姆雷特之外,也许要推夏洛克了。这个生活在基督徒世界里的犹太人遭受着重重叠叠的侮辱和歧视。“这一切都是为的什么呀?——我是一个犹太人!”十九世纪欧洲各地民族解放运动高涨,有心的人们从这一沉痛的申诉中听到了一个受难的民族的不平之鸣,曾经为之惨然动容,把他看成受苦受难的民族化身。但如果从文本出发,那么夏洛克不会是剧作家所喜爱的人物,他不是剧中的正面人物,但确是一个具有强大艺术生命力,给人以困惑、反思的典型人物。
在欧洲中世纪通俗的宗教剧中,由于根深蒂固的种族偏见,出现在舞台上的犹太人一向是脸谱式的,定型化了的大恶棍,他只是为台下观众提供嘲笑、唾骂的活靶子。莎翁笔下的夏洛克该是英国舞台上第一个人性化了、有血有肉、有自己个性的犹太人。面对着两个二流子基督徒轮番地冷讽热嘲他、刺激他,他悲愤地控诉道:
犹太人就没眼睛了吗?犹太人就缺了手、短少了五官四肢,
没知觉、没骨肉之情、没血气了吗?……要是一个基督徒侮辱了
犹太人,那么按照基督徒的榜样,那犹太人应该表现他的“忍耐”
呢?嘿。报仇!
这血泪控诉为夏洛克在法庭上不顾一切要实现血腥的复仇提供了可信服的动机。
另一方面,剧作家又着重地揭露了他心理的阴暗面,美好的精神世界被他排斥在生命的意义之外,把金钱财富看得高于一切。
温莎的风流娘儿们
当福斯塔夫出现在伦敦舞台上,成为博得全场观众一片笑声的角色时,英国封建主义在中世纪全盛时期早已过去了。那些附庸于日益没落的大封建主的封建骑士,终于落到“英雄无用武之地”,开始从他们本阶级中游离出来,流落江湖,成为社会上不务正业的游民。福斯塔夫就是其中具有典型意义的一个。
这个既失去生活理想,又断绝了经济来源的社会渣滓,已到了穷途末路、混不下去的地步了。今日有酒今日醉,成了他的全部人生哲学,什么封建骑士的荣誉、道德准则、侠义精神,全都见鬼去吧!当他打听得傅德大娘和裴琪大娘,这两位富裕的市民家的主妇,掌管着她们丈夫的钱财,垂涎欲滴地宣称,她们俩是他的金山银山:
我要去接收这两个娘儿的家产;她们俩就好比我的国库。这
两个娘儿,一个是我的东印度,一个是我的西印度,这两笔生意买
卖,我一笔也不放过。
这真是不堪回首话当年!当初出入宫廷,向贵妇人献花、献情诗、献殷情,以至不惜献出生命的侠义骑士,现在却只能躲在凄凉的小客店里,向他一向看不起的小市民的老婆投寄“情书”了。“爱情”,对他来说,已堕落到只是一笔不要本钱的“生意买卖”罢了。“我要拿她当作一把钥匙,去打开这个王八奴才的金库银库!”
傅德大娘的丈夫听得风声,探到了动静,恐慌起来,叫苦连天:“我的银箱要给盗空了!”他首先着急的是他的银箱。当然,连同银箱,他的老婆也要被人偷了;对于这位殷实的市民来说,妻子就是家庭里的另一项重要财产。这样,偷情的福斯塔夫和捉奸的丈夫,实际上展开了一场盗窃和保卫私有财产的白热战!
当时的妇女还是在大男子主义的气势下过日子,属于市民阶层的妇女,社会身份又低微些;但是莎翁笔下的傅德大娘表明了妇女自有她坚定的意志、敏捷的机智,有她独立的人格,懂得怎样保卫自己的尊严。为了她和她掌柜的银钥匙,两个男子汉正在那儿勾心斗角、全力以赴;却全没想到正好被傅德大娘玩弄在股掌之中:
真让我开心死了——我说不出究竟是我男人上了我的当,
还是约翰爵士上了我的当,让我这么开心!
她真是善于应变,从容自如,将计就计,在裴琪大娘的配合下,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妄想人财两得的坏人受到了应得的惩罚——被当作一筐肉屑、肉骨头般扔进了泰晤士河,还加上一顿痛打。轻视妇女的丈夫闹了大笑话,得到应有的教训,不得不从此端正了对待妻子的态度。
无事生非
早在《无事生非》问世之前(约1598一1599),克劳狄奥和希罗:英雄美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原型,已相当完整地出现在意大利叙事诗《疯狂的奥兰多》(1516)和《故事集》(1544)中了。
克劳狄奥本是属于骑士文学中的英雄人物;来到莎翁笔下,这位骑士之花的光彩却一层层剥落了,最后终于原型毕露:无非一个纨绔子弟罢了。他第一次上场,剧作家插入一处闲笔,用淡淡一句话,显示他首先关心的是女方的父亲“有没有儿子”,直到得知希罗是独养女儿,是墨西拿总督唯一的财产继承人,他的“爱情”这才成熟了,可以公开表白了。
他的求爱、求婚,完全按照封建婚姻那一套,委托居间人包办,于是结成了没有感情基础的亲事,经不起坏人三言两语的挑拨,他就轻易地信以为真,施出最狠毒的一手,在举行婚礼的圣坛前,当众辱骂披一身洁白婚纱的新娘比猫比狗——那在淫欲里打滚的畜生更无耻,于是气势汹汹宣布退婚。新娘受不住不白之冤的打击,当场昏死过去。
经过一番曲折,案情大白,最后是大团圆。新娘把面罩摘下——希罗复活了;新郎却仅仅嚷了一声:“又是一个希罗!”一句忏悔认罪的话都没有,心情是那么轻快,还嬉皮笑脸地跟旁人说着笑话。
在这喜剧里,英雄美人的事迹褪色了,只成为一个故事框架;使全剧有声有色,洋溢着喜剧气氛和时代气息的,却是另一对欢喜冤家的生动形象,取英雄美人而代之,他们才是剧中的男女主人公。剧作家以喜剧性手法,写出了他们俩都以独身主义自我标榜,两人一见面就摆出异性憎恶者的姿态,互不相让,唇枪舌剑地斗了起来。
谁知他们一不小心,各自钻进了朋友们设下的善意的圈套,以为对方正暗恋着自己呢,却无从表白,陷在单相思的痛苦中,都快心碎肠断、快活不成了。原来的意气用事、争强好胜于是化解为暗中的相互爱慕了。
在希罗大喜的日子,眼看她横遭新郎的羞辱、咆哮而昏死过去。他们俩都激于义愤、都同情不幸的新娘,于是彼此间获得了共同的语言,相互呼应的感情;双方的心心相印,也就在这千金一刻里得到了确认。
我们看到这一对情人的结合,建立在思想感情的相互了解、相互呼应上。更可喜的是,他们的陷入情网,意味着从各自的偏见中摆脱出来,性格得到成熟的发展,这也就意味着,纯朴的爱情培养了情操,提炼了思想意境。
皆大欢喜 在争权夺利、乌烟瘴气的京城里,有野心膨胀的弟弟,策划政变,放逐老公爵,篡夺了兄长的爵位;也有利欲熏心的兄长霸占了三弟奥兰多应得的一份遗产,剥夺了他受教育的机会,把他当作仆役般驱使着,甚至视他为眼中钉,务必置他于死地。
你死我活、残酷无情的摔跤比赛,却成为宫廷里的赏心乐事。由身强力壮的宫廷摔跤师摆擂台;有三个小伙子前来,一个个都不同凡俗,一表人才。老大首先上阵,一下子就给摔跤师摔断了三根肋骨,送了命;接着是老二老三给这么相继打发了。只见三兄弟横躺在地,尸体边跪倒着他们的老父在放声大哭——令人心酸的一幕人间惨剧。
接着是奥兰多上场和一脸杀气的摔跤师较量了。他的兄长事先早已嘱托摔跤师,千万不能手软,务必摔断他幼弟的脖子,说是为人间除害。
欣幸的是,经过一场剧烈搏斗,给重重摔倒在地、被人抬走的却是那个摔跤师。
奥兰多的英俊。、勇敢、诚恳,博得了聪明美丽的罗瑟琳的爱慕。她取下自己的项链亲手为他戴在胸前。罗瑟琳是老公爵的公主,她父亲给驱逐出宫,她却容许留下来和新公爵的女儿作伴。这一对堂姐妹相亲相爱,情同手足。
由于罗瑟琳才貌双全,柔顺稳重,博得周围一片赞声。新公爵没法容忍她的光彩盖罩了自己的爱女,非得把她赶走了,他的女儿才能显出光彩。于是他下了严厉的驱逐令,不许她再逗留在京城。
无奈姐妹情深,如同连成一体,怎舍得就此分手离散。西莉亚决定跟随堂姐一起从宫廷出走,去亚登森林寻找她父亲老公爵。
同时从京畿出走,向亚登森林投奔的还有奥兰多,原来他得悉黑心的兄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准备当晚趁他熟睡,放一把火,让他葬身火海。那一心向着小主人、忠诚的老仆人亚当,跟随他一起离家上路。
在亚登森林里,老公爵和追随他一起流亡的贵族们正坐在餐桌边准备用餐,突然闯来一个青年,拔出了剑,吆喝道:“别动,不许碰吃的!…‘谁碰一下,就是不想活了!”
原来他就是奥兰多,只因为亚当年迈,一路劳累,又是腹中饥饿,来到目的地已支撑不住,快不行了。他急于为老人家弄到一些吃的。
老公爵却心平气和地说道:“要是你和颜悦色地向我们要,比你这挥刀动武更能叫我们殷勤地款待你。”“你坐下来吃吧,欢迎你和我们一起分享。”
这意想不到的亲切、温和,感动了奥兰多:“你待我这么好?请原谅吧,我还道来到这儿荒野,不用讲理,这才装出了一副横行霸道。”
奥兰多赶紧回去背负着虚弱的老仆人。直到主仆俩回到餐桌边,大家这才开始一起用餐。
这里岂不是并存着发人深思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那乌烟瘴气、追名逐利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么冷漠、敌对,尔虞我诈、你死我活;让人只觉得人生是那么残酷无情。
从这噩梦般可怕的世界里逃出来,奥兰多为饥饿所驱使,寻觅迫切需要的食物,却不知道诉诸同情和怜悯,竟是拔出剑来,只想凭借暴力去攫取。他终于发觉原来这里已换了人间。人和人之间竟是那么融洽和好,休戚相关。老公爵友善地欢迎奥兰多主仆俩和他们共进午餐。这无异是一课人道主义的教育。奥兰多红着脸,收起了他的剑。
在亚登森林中,人和大自然也是脉脉含情。深有体会的老公爵这么倾诉他的感受:“树林在跟你低语,淙淙小溪仿佛是向你打开的书本,石头为众生讲道。”
对于热恋中的一对情人:女扮男装的罗瑟琳和不断写下一首首情诗,倾诉爱慕和相思的奥兰多,这里又成了春光明媚、荡漾着牧歌式情调的世外桃源。他们俩淘气的半真半假、望梅止渴的爱情游戏,成了戏剧情节的兴奋点,直到最后在婚礼上四对有情人终于结为眷属,皆大欢喜。
第十二夜
谈这个喜剧先得从剧名谈起。在西欧基督教世界里,每年一月六日是“主显节”,纪念耶稣降生后受洗,东方三贤朝拜圣婴等事迹。“第十二夜”也就是“主显节之夜”,到了这一夜晚,从圣诞节起持续十二天的整个圣诞节期就宣告结束了。当时人们在这跨年度的节期的最后一夜,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这“第十二夜”举办得甚至比“圣诞之夜”更隆重热闹。
到了莎士比亚的时代。“第十二夜”的宗教气氛日见淡薄,而演变为一个世俗气息很浓重的狂欢之夜了。对于当时的观众,这一剧名因此意味着舞台上将为他们呈现一个弥漫着狂欢节日气氛的喜剧。
在这剧中能引起满堂哄笑的喜剧性人物,莫过于伯爵小姐府中的管家马伏里奥了。有人记叙这喜剧当时演出盛况:“池子,走廊,包厢,都挤满了观众,来听马伏里奥——那缚交叉袜带的笨虫。”
马伏里奥是怎么一号人物呢?除了女主人伯爵小姐曾称许过她这管家“很庄重,懂规矩”外,这大宅院内上上下下再没哪个对他有一丝好感。这并不奇怪,他除了一心奉承女主人外,从不曾对什么人有过好感。他只看得起他自个儿。不仅容不得人,而且不承认人们有精神生活的需要,对人们享受他们的生活乐趣,显示出一种不能容忍的敌意。
遭到他干涉的托比大爷气坏了,反问道:“难道你,自以为道德高尚,就容不得别人喝麦酒、用茶点了吗?”(第2幕3景)这是喝酒唱小曲儿、和一帮子人闹得正欢的托比大爷为捍卫他们的生活方式提出的抗议。
其实托比他本人并非什么正派人物,寄居侄女(伯爵小姐)府中,不干正经。深更半夜,吃喝喧闹,也确实不像话。可是观众宁可把同情给予比较有人情味的托比,因为这当儿,他不只是为自个儿说话,也是在用他那通俗语言道出了人生的智慧:不应该把道德准则和生活情趣对立起来。感谢托比,“生活乐趣”在现代英语中有了形象化的表达:“茶点和麦酒”(cakesand ale)。
剧作家有意点明在这管家身上“有一股清教徒的气味”。清教徒们处处表现出唯我独是的严肃劲儿,一本正经地拿物质财富的追求排斥人们在精神生活上的享受——最突出的是对戏剧的敌视,斥之为伤风败俗;当时深受广大市民欢迎、伦敦那许多剧院,最后正是被掌握了国家政权的清教徒下令封闭的(1642);已走下坡路的英国文艺复兴运动随之而告终。
这个一心往上爬的功利主义者,一步步地终于爬到了给富贵人家当管家的位置,只消再往前跨一步,(照他想)他就一步登天,从侍候贵族的仆役总管,变成让人侍候的大爷了。最好不过的是,眼前恰好有一条捷径——那就是讨得女主人的欢心,把她弄到手。斯特拉契贵妇人下嫁给她的家臣,是他听到过而念念不忘的一段“佳话”。也许有朝一日,就像那个走运的家臣,他也当上了伯爵小姐的丈夫呢。
他这梦想,这不小的野心,已形成为一个明确的人生目标:他要做他的“马伏里奥伯爵”。甚至在他的白日梦里,他已和伯爵小姐新婚三月了——一身华服,好一副主子气派,在大厅上一声吩咐,七个仆人齐齐一声答应——
就在这时,他在花园的小径上捡到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致某一位意中人”,他惊喜地发现这正是女主人的笔迹啊(其实是侍女模仿女主人的笔迹,引他上钩),里面又是一封情书,以情诗开头:“我可以向意中人发号施令……”
他认为这是一目了然,明摆着在指他和女主人目前的关系。可是来到末了一行:“M,0,A,I,他掌握着我的生和死。”却费解了。不错,M,那正是他的名字Malvolio开头的字母,可是接下来的三个字母却不对头了。“只要有办法跟我搭上一点关系那就好啦!”于是灵机一动,有了:“原来这四个字母都在我的名字里呀!”
从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个主观主义者一厢情愿、投我所好的思想方法。他们撇开问题,绕过事实,只看他们所要看的一面,只相信他们所愿意相信的,不管他们怎样自以为高明,最容易上当受骗。终于在现实面前碰了壁、丢了丑的正是这种人,莎士比亚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最生动的例子:不朽的马伏里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