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故乡,我无法见证,一道土墙的全部历史,那是因为在一个瞬间,我无法亲历,一粒尘埃,从诞生到死亡的全部过程。哦,时间!是谁用无形的剪刀,在距离和速度的平台,把你剪成了碎片。
本书以中英文对照的形式收录了少数民族代表性诗人吉狄马加的诗歌奉献给喜爱他的朋友。
吉狄马加的诗是彝文化和汉文化共同培育的一朵艺术奇葩,她既蕴含着浓郁的民族文化特质,又凸显了鲜明的时代特征。他的诗充满了诗人对于自己的民族深厚的民族情感,又透射着诗人对于中华民族大家庭的赤子之爱。读他的诗,你会感觉到一种震撼灵魂的力量,这种力量源于诗人博大的胸怀与良知,也来自他的作品的不同凡响的艺术感染力。
在世界当代诗坛上,有一颗异彩亮丽的星辰,这颗星辰就是中国当代杰出的少数民族代表性诗人吉狄马加。
吉狄马加是彝族,是这个以鹰为图腾的山地民族的优秀儿子,是翱翔在人类诗之苍穹的一只雄鹰。他的诗有“太阳的光辉”,也有“森林的颜色”;他的诗蕴藏着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梦,这个梦就是:一个民族的未来。对于彝族这个古老民族而言,吉狄马加是一个符号,一个具有诗歌精神和民族精神双重内涵的文化符号。他的诗不但使一种古老文明得以延续,而且赋予这种文明以鲜活的时代气息;他的诗以深邃而精妙的意象组合、形神合一的诗美特质和明畅的叙事风格语句将彝族的历史、文化、神话、习俗以及这个民族目前的生存状态呈现给世界,使人们领略到这个古老民族的楚楚风采,触摸到这个民族以“红、黄、黑”三种颜色为情感基地的内心世界,并在当下多元并存的诗歌格局里找到属于诗人自己的位置,显示了一位诗坛大家在文化心理方面的睿智与艺术追索方面的高踔。
本书选录了百来则他的诗歌,采用中英文对照的方式出版,以飨中外喜欢他的读者。
一种声音(代后记)
——我的创作谈
吉狄马加
我写诗,是因为我出生的那个日子,显然不能靠前,更不能靠后,恰好就是1961年6月23日。
我写诗,是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偶然。
我写诗,是因为我的父亲是彝族,我的母亲也是彝族。他们都是神人支呷阿鲁的子孙。
我写诗,是因为我的爷爷长得异常英俊,我的奶奶却有些丑。
我写诗,是因为我生活在一个叫昭觉的小城,那里有许多彝人,还有许多汉人。他们好像非常熟悉,又好像非常陌生。
我写诗,是因为在少年时我曾被别人伤害。
我写诗,是因为我害羞,然而我又渴望表达。
我写诗,是因为在一个夏天我读了巴金的《海的梦》。
我写诗,是因为我很早就意识到死。
我写诗,是因为我的忧虑超过了我的欢乐。
我写诗,是因为我有一个汉族保姆,她常常让我相信,在她的故乡有人可以变成白虎,每到傍晚就要去撞别人家的门。
我写诗,是因为我异想天开。
我写诗,是因为我会讲故事。
我写诗,是因为我的叔叔来城里告诉我,他的家中要送鬼,说是需要一头羊八只鸡。
我写诗,是因为我两次落入水中,但都大难不死。
我写诗,是因为我学会了游泳。
我写诗,是因为我相信万物有灵。
我写诗,是因为1978年我有幸考入了西南民族学院中文系,在那里熟读了屈原和米哈依尔.肖洛霍夫。
我写诗,是因为我知道,我的父亲属于古候部落,我的母亲属于曲涅部落。他们都非常神秘。
我写诗,是因为我无法解释自己。
我写诗,是因为我想分清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我崇拜卡夫卡和陀斯妥也夫斯基。
我写诗,是因为我的语言中枢中混杂有彝语和汉语,奇怪的是它们最初都是象形文字。
我写诗,是因为有一个《星星》诗刊,他们曾集中发表过我的诗。
我写诗,是因为我承受着多种文化的冲突。有什么办法呢,我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地带。
我写诗,是因为我只要听见故乡的歌谣,就会两眼含满泪水。
我写诗,是因为有人对彝族和红黄黑三种色彩并不了解。
我写诗,是因为我母亲的口语十分幽默,而且格外生动。
我写诗,是因为在没有人的时候我想无端地哭。
我写诗,是因为我在九岁时,由于不懂事打了我的妹妹,现在想起来还异常惭愧。
我写诗,是因为我遇到了许多人,他们不好也不坏。
我写诗,是因为我的部族的祭师给我讲述了彝人的历史、掌故、风俗、人情、天文和地理。
我写诗,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有核原子的时代,我们更加渴望的是人类的和平。
我写诗,是因为我们在探索生命的意义,我们在渴望同自然有一种真正的交流,这种神的交流当然是来自心灵而不是表面。 我写诗,是因为多少年来,我一直想同自己古老的历史对话,可是我却常常成了哑巴。
我写诗,是因为为了表达自己真实的感情和心灵的感受。我发现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感召着我。
我写诗,是因为希望它具有彝人的感情和色彩,同时又希望它属于大家。
我写诗,是因为我天生就有一种使命感,可是我从来没有为这一点而感到不幸。
我写诗,是因为对人类的理解不是一句空洞无物的话,它需要我们去拥抱和爱。对人的命运的关注,哪怕是对一个小小的部落作深刻的理解,它也是会有人类性的。对此我深信无疑。
我写诗,是因为人类居住在这个不断发生着变化的大地上,人类面对万物和自身,时时刻刻都在寻找其本质和规律。
我写诗,是因为在现代文明和古老传统的反差中,我们灵魂中的阵痛是任何一个所谓文明人永远无法体会得到的。我们的父辈常常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迷惘。
我写诗,是因为我相信,忧郁的色彩是一个内向深沉民族的灵魂显像。它很早很早以前就潜藏在这个民族心灵的深处。
我写诗,是因为我相信,人死了安息在土地和天空之间。
我写诗,是因为我的父亲是神枪手,他一生正直、善良,只要他喝醉了酒,我便会听他讲述自己的过去。泪水会溢出我的眼睛。
我写诗,是因为我的父亲已经死了,我非常怀念他。这是一个真正的人,大写的人。
我写诗,是因为我在意大利的罗马,看见一个人的眼里充满了绝望,于是我相信人在这个世界的痛苦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写诗,是因为我站在钢筋和水泥的阴影之间,我被分割成两半。
我写诗,是因为我在城市喧嚣的舞厅中想找回我丢失的口弦。
我写诗,是因为我想让人能够更多地彼此了解。
我写诗,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百个女人爱我,但只有一个女人承认在梦中背叛过我。
我写诗,是因为我想告诉自己,同时又告诉别人,人活着的时间非常短暂。
我写诗,是因为哥伦比亚有一个加西亚·马尔克斯,智利有一个巴波罗·聂鲁达,塞内加尔有一个桑戈尔,墨西哥有一个奥克塔维奥·帕斯。
我写诗,是因为在某种时候我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写诗,是因为我常常想像巫师那样,说出超现实主义的语言。
我写诗,是因为我一直无法理解“误会”这个词。
我写诗,是因为我别无选择,似乎干这一行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