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是明代著名通俗文学家冯梦龙“三言”中的第二部,大约刊行明天启四年,比第一部《喻世明言》的首次出版晚了三年。
《警世通言》中以婚姻爱情为主题的话本小说为最多,有的表现青年男女对自由爱情的热烈追求,有的表现下层女子不幸的生活遭遇和痛苦;有喜剧,也有悲剧。这些作品表现出来的深刻的思想内涵和高超的艺术技巧,都让人耳目一新,美不胜收。尤其可贵的是,冯梦龙在这些作品中,塑造了一批个性鲜明的妇女形象,使人可惊、可喜、可悲、可叹,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警世通言》中最成功的作品,同时,也是中国白话短篇小说中最伟大的作品,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在艺术上,这篇小说都堪称完美。
作为古代白话短篇小说的一个高峰,《警世通言》构筑了自己独特的艺术世界。我国古代白话小说,是在“说话”、“话本”的基础上,经过文人的加工、提高而来的。“说话人”的故事底本称为“话本”,现代学者称“三言”“二拍”为“拟话本”。与早期的“话本”相比较,《警世通言》在语言、文体和结构等方面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和发展。首先是语言,改变了过去书面语与口头语分离的状况,完全采用通俗、晓畅的白话,力避文白间杂,风格趋于统一。
《警世通言》的内容主要涉及以下几个方面:其一,婚姻爱情与女性命运。其二,功名利禄与人世沧桑。其三,奇事冤案与怪异世界。 作为古代白话短篇小说的一个高峰,《警世通言》构筑了自己独特的艺术世界。我国古代白话小说,是在“说话”、“话本”的基础上,经过文人的加工、提高而来的。“说话人”的故事底本称为“话本”,现代学者称“三言”“二拍”为“拟话本”。与早期的“话本”相比较,《警世通言》在语言、文体和结构等方面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和发展。首先是语言,改变了过去书面语与口头语分离的状况,完全采用通俗、晓畅的白话,力避文白间杂,风格趋于统一。
伯牙是个风流才子,那江山之胜,正投其怀。张一片风帆,凌千层碧浪,看不尽遥山叠翠,远水澄清。不一日,行至汉阳江口。时当八月十五日,中秋之夜。偶然风狂浪涌,大雨如注,舟楫不能前进,泊于山崖之下。不多时,风恬浪静,雨止云开,现出一轮明月。那雨后之月,其光倍常。伯牙在船舱中,独坐无聊。命童子焚香炉内,“待我抚琴一操。以遣情怀。?童子焚香罢,捧琴囊置于案间。伯牙开囊取琴,调弦转轸,弹出一曲。曲犹未终,指下“刮喇”的一声响,琴弦绝了一根。伯牙大惊,叫童子去问船头:“这住船所在是什么去处?”船头答道:“偶因风雨,停泊于山脚之下,虽然有些草树,并无人家。”伯牙惊讶。想道:“是荒山了。若是城郭村庄,或有聪明好学之人,盗听吾琴,所以琴声忽变,有弦断之异。这荒山下,哪得有听琴之人?哦,我知道了。想是有仇家差来刺客,不然,或是贼盗伺候更深,登舟劫我财物。”叫左右:“与我上崖搜检一番。不在柳阴深处,定在芦苇丛中。”左右领命,唤齐众人,正欲搭跳①上崖。忽昕岸上有人答应道:“舟中大人,不必见疑。小子并非奸盗之流,乃樵夫也。因打柴归晚,值骤雨狂风,雨具不能遮蔽,潜身岩畔。闻君雅操,少住听琴。”伯牙大笑道:“山中打柴之人,也敢称听琴二字!此言未知真伪,我也不计较了。左右的,叫他去罢。”那人不去,在崖上高声说道:“大人出言谬矣!岂不闻‘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门内有君子,门外君子至。’。大人若欺负山野中没有听琴之人,这夜静更深,荒崖下也不该有抚琴之客了。”伯牙见他出言不俗,或者真是个听琴的,亦未可知。止住左右不要哕唣②,走近舱门,回嗔作喜地问道:“崖上那位君子,既是听琴,站立多时,可知道我适才所弹何曲?”那人道:“小子若不知,却也不来听琴了。方才大人所弹,乃孔仲尼叹颜回,谱入琴声。其词云:‘可惜颜回命早亡,教人思想鬓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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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是冯梦龙编纂“三言”中的一种(另二种分别是《喻世明言》与《醒世恒言》),必须结合“三言”编纂的情况才能得到适当的说明;而包括《喻世明言》在内,“三言”是中国古代小说史特别是白话短篇小说发展史的一大关键,所以,又最好从“三言”之前中国小说的源流引出才容易说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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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三言”的一种,《警世通言》与前后两书有大致统一的风格,但在文本根据、题材性质、思想与艺术等方面也有自己的特点。
《警世通言》刊于明天启4年(1624),有金陵兼善堂刊本、三桂堂刊本、衍庆堂刊本(两种)。全书40篇,据缪咏禾《冯梦龙与(三言)》考证,本事“出于正史2,出于杂史笔记26,不详12”(辽宁教育出版社《古小说评介丛书》1992年版第26页),大都有来历。而各卷故事发生的时代,可知为明朝事者有卷十一《苏知县罗衫再合》,卷十七《钝秀才一朝交泰》、卷十八《老门生三世报恩》、卷二十二《宋小官团圆破毡笠》、卷二十四《玉堂春落难逢夫》、卷二十六《唐解元一笑姻缘》、卷三十一《赵春儿重旺曹家庄》、卷三十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卷三十四《王娇鸾百年长恨》、卷三十五《况太守断死孩儿》等10篇,可确定为明人所作;其他故事均发生在前代,多数应为前人所作。与《喻世明言》相比,本书明人写明事的作品有所增加。又据学者考证,本书《老门生三世报恩》、《玉堂春落难逢夫》、《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三篇为冯氏自撰(缪咏禾《冯梦龙与(三言)》第35页引袁行云《冯梦龙(三言>新证》),其他大都为冯氏据旧本或旧有资料修订、编纂而成。
《警世通言》中至少有13篇为神仙鬼怪故事,而以鬼魂与物异故事为多。其中鬼形象多为女性,是魏晋以来志怪小说的传统。鬼魂故事有的涉及命案,如《三现身包龙图断冤》写大孙押司被害后,鬼魂三次现身,使案情为包公所知,终于得到昭雪,意在“寄声暗室亏心者,莫道天公鉴不清”。有的写生l扼不愈的性爱或爱情,如《崔待诏生死怨家》写养娘璩秀秀因成安郡王一句话,而生死都要扯定崔宁做自己的丈夫;《小夫人金钱赠年少》写因婚姻不幸的小夫人死后,鬼魂仍不忘情于生前的意中人张胜;《金明池吴清逢爱爱》写小酒店主人的女儿爱爱死后,还借尸还魂嫁给自己心爱的吴清,赞其“隔断死生终不泯,人间最切是真情”。本书这类作品中女性成为性爱主动的一方,是前此少见的。写物异的故事以动物成精者为多,如《崔衙内白鹞招妖》写崔衙内炫耀新罗白鹞招致妖怪缠身;《计押番金鳗产祸》写计安钓了一条金鳗鱼,一时疏忽被家中烧用,害得全家死于非命;《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写白蛇、青蛇幻化女子为许宣之妻;《假神仙大闹华光庙》写雌、雄两只龟精假冒神仙吕洞宾、何仙姑作怪;还有《皂角林大王假形》写老鼠精为祸一方,《福禄寿三星度世》写绿毛灵龟、黄鹿、白鹤作怪,《旌阳宫铁树镇妖》写孽龙之祸,结果往往是被“真人”、“道士”或“真君”制服。这几篇所写故事分别发生在唐玄宗、宋徽宗、宋高宗、元至正初、宋真宗和三国吴赤乌年间,其崇奉道教数术的倾向显然与彼时宗教风尚相关,而能收入本书,则与明朝道教盛行有很大关系。
《警世通言》写历史人物的传奇或轶事的约有7篇,即《俞伯牙摔琴谢知音》、《庄子休鼓盆成大道》、《王安石三难苏学士》、《拗相公饮恨半山堂》、《李谪仙醉草吓蛮书》、《钱舍人题诗燕子楼》、《赵太祖千里送京娘》等,题旨分别关乎朋友之情、夫妻之爱、为学为政之道、行侠仗义和男女私情等。其中《庄子休鼓盆成大道》讽刺做妻子的(丈夫)“生前个个说恩深,死后人人欲扇坟”,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其说虽有偏颇,却也道出人性的某种真实;有关王安石的两篇分别从为学与为政的角度对王安石作褒贬,是宋史上“党争”影响的产物。《赵太祖千里送京娘》写赵匡胤搭救京娘,千里相送,只为义气,赢得京娘的敬重,但是,当京娘的父母家人怀疑其二人有私,执意要把京娘嫁给赵匡胤时,赵匡胤佛袖而去,结果京娘羞愧自缢而死。本篇写赵匡胤拒娶京娘,与《喻世明言》卷二十八《李秀卿义结黄贞女》写黄贞女不嫁李秀卿,都是为礼教而忍情。但是,京娘之死与黄贞女终于得偕佳偶结局完全相反。读者不能不为赵匡胤欲做“好汉”却“为好成歉”即好心做坏事而感到遗憾,这就在客观上有了讽刺意味。此外,写科举制下读书人遭际的有《钝秀才一朝交泰》、《老门生三世报恩》和《俞仲举题诗遇上皇》等3篇,大概说功名由命,富贵在天,而科举无凭,学问无用,是古代白话小说中较早对科举制度有所讽刺的作品。
有史以来,爱情婚姻是文学的永恒主题。因此,《警世通言》最多最有价值的仍然是爱情婚姻题材的作品。这类作品即使不包括上述写人鬼恋之作,单是写人间事或主要是写人间事的,也有《苏知县罗衫再合》、《范鳅儿双镜重圆》、《宋小官团圆破毡笠》、《乐小舍弃生觅偶》、《玉堂春落难逢夫》、《唐解元一笑姻缘》、《宿香亭张浩遇莺莺》、《赵春儿重旺曹家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乔彦杰一妾破家》、《王娇鸾百年长恨》、《蒋淑真刎颈鸳鸯会》等12篇。这在全书已占较大比例,而且多为名篇,影响深远。其中《苏知县罗衫再合》、《范鳅儿双镜重圆》两篇分别写夫妻因遭遇不测而悲欢离合的故事;《宋小官团圆破毡笠》以下5篇所写故事基本上都属于由爱而婚的喜剧,往往是当事人为追求美好婚姻而百折不挠,相关者也多能持宽容的态度,甚至主动玉成其事,如《宿香亭张浩遇莺莺》写莺莺随张浩私奔,后经官断为婚。其所表达“礼顺人情”实质是关于礼教改良的思想倾向,比较《喻世明言》中所见更进一步显示了社会对爱情和自主婚姻的宽容。
上述12篇中最后的5篇,内容与思想倾向则比较复杂,其中《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的杜十娘与《玉堂春落难逢夫》中的玉堂春同为名妓并且都因爱而从良,《王娇鸾百年长恨》中的王娇鸾与《宿香亭张浩遇莺莺》中的莺莺都私定终身,结局却完全相反,固然有客观的原因,然而根本只在杜十娘、王娇鸾所遭非人,而玉堂春、李莺莺幸遇佳偶,从而表明爱与婚姻根本上是一个人性问题,只是爱的是“不会有别的动机”的“相互爱慕”(《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趣源》,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78页),而婚姻总不免是“权衡利害”(同上第60页)的产物。《赵春儿重旺曹家庄》与《乔彦杰一妾破家》立意相反,前者写妓女从良相夫旺家,后者写因为一个小妾的性情不淑、行为越轨,导致家破人亡。其所关注主要不在男女之间的感情,而是婚姻问题的延伸,即男人娶妻贤与不贤对家庭的意义。《蒋淑真刎颈鸳鸯会》所写蒋淑真则是一罕见的悲剧型女性。她天生丽质,而性爱风流,初因婚姻蹉跎而强与少男阿巧交合,致阿巧惊惧而死;后来又因为嫁不如心而红杏出墙,再嫁依然,终于与其情夫一起被杀。这种对风流才子来说只是“一笑姻缘”或为拈花惹草之类的小节,在蒋淑真就成了不赦之大恶。与杜十娘、王娇鸾的所遭非人相比,蒋淑真因青春风流招致“闾里皆鄙之”的悲剧,更具有人性与现实冲突的典型性。
此外,《警世通言》还突出描写了商人的生活,上已论及的《乔彦杰一妾破家》固然是家庭婚姻问题,但是,却与乔彦杰因经商而夫妻常常分居直接相关。《吕大郎还金完骨肉》写商人吕大郎因为拾金不昧和轻财好义,结果儿子失而复得,妻子在家被其弟二郎出卖也能化险为夷。但是,二郎所以敢于卖嫂,也正由于其兄经商“一去三年”杳无消息。与吕大郎的行好得好相反,《桂员外途穷忏悔》中的商人施济对经营亏本的同学桂富五的资助,换来的却是其忘恩负义的对待;而桂富五在梦中遭天谴以后,也只得去施家认罪忏悔。总之,《警世通言》生动展现了商业活动在给经营者带来利润的同时,也带来了家庭与社会关系的新的矛盾和问题。作者于解决之道极为茫然,还只能用最省力的办法即以神道设教,或缀以各种封建伦理道德的说教。 与《喻世明言》相近,《警世通言》的故事情节也多曲折生动,又有许多“无巧不成书”的描绘,却表现独特。如《苏知县罗衫再合》与《玉堂春落难逢夫》的故事,真可以说是大开大阖,特别是后者写玉堂春以砖瓦易金银的“掉包计”,应属奇想。而《老门生三世报恩》写蒯主考有意避开老秀才鲜于同的卷子,却因此遇个正着,恰如为了让道而至于撞车,也构想不俗。尤其是《唐解元一笑姻缘》的轻喜剧风格,在话本与拟话本中更属于少见。这些也颇能体现我国“话本”的艺术传统和冯氏编纂的文学水平。因此,虽然神道设教和封建说教的倾向也使本书的某些作品显得平庸与驳杂,但这并不能掩盖其整体上的苍古常新之美,所以《警世通言》仍称得上是我国古代短篇小说的奇葩。
杜贵晨
2003年12月14日写定
(序言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