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华文文学发展总格局中,新移民文学作为一支生力军,已走进人们的视野,走进主流文学行列。去年《北美华文小说精选》在美国出版,近50位作家集体亮相,显示了北美新移民文学的规模和声势,此次《“北美经典五重奏”丛书》的出版,则表明了北美新移民文学达到的艺术水准和历史新高度。“五重奏”的“乐手”一位来自加拿大,四位来自美国,都是当代杰出的、才华横溢的海外新移民作家。能读到他们的作品,欣赏到他们优美的艺术旋律,你一定会觉得,这是极为珍贵的精神圣餐:它能叫你超凡脱俗,作一次心灵净化的洗礼、精神家园的重新回归。本书是丛书之一,海外文坛女杰张翎的《雁过藻溪》。
这是一部富有诗情画意的小说,写的却是三代女性人生命运的悲剧:一位海外游子,回国到老家去,为已故的母亲安葬。这完全可以写成一首愁肠万断的思乡曲,也可以写成一篇爱心普照的圣母颂。然而,张翎却不同凡响,她超越了一般世俗的见解,以她那固有的悲天悯人的宽大情怀,那洞察世事的高远视野,把故国家园半个世纪的历史变迁、社会动乱、政治风云、家族兴衰、人际风情,以及漂泊海外的流浪生涯、婚恋离异、甚至极地探险的生死搏斗,尽收笔下。这里不仅有爱和恨、情与仇、生与死、诱惑与欲望、悲伤与痛苦等等情感世界细致入微的动人描述,而且还有形而上的人生哲理、伦理道德、历史功过、政治是非、人性曲直的深入解剖和思考。这是一幅深广博大的历史画卷,也是一曲凄婉忧伤的命运悲歌。作品结构严谨,环环相扣,步步深入,直到篇末才揭出真相,点破题旨,让人深思不已。
在这里,叫我不禁联想到当今那些充斥于市场的大量刻意拉长和注了水的长篇。内容单薄,意蕴浅显,一眼就可看到底,却又废话连篇,语言累赘,硬撑出几十万字来好赚稿费,相形之下,孰好孰次就一目了然了。我相信,一部小说,其内涵意蕴的深广多寡,与其品味、档次的高下优劣是成正比的。
小越:
爸爸要离开你一段时间。爸爸离开的原因,等你再长大一些就明白了。爸爸要去的那个地方,在多伦多的北边。很北。可是不管爸爸在哪里,爸爸的心永远不会离开你。
“苏屋瞭望台”。
陈中越趴在桌子上,举着放大镜在那本新买的加拿大地图上寻找这个奇怪的地名。湖泊河流如蝌蚪带着各式各样的尾巴,在放大镜里游来游去。后来他终于摆脱了蝌蚪们的纠缠,在安大略省的北部找到了这个芝麻大的黑点。
打开电脑,进入雅虎,有十几条索引。
镇内人口:3400。外围人口:1800。纬度:北纬52度。主要居民:乌吉布维族印第安人。辖区:印第安和平协议第三区……
网页的图文说明渐渐地模糊起来,只剩下几个字如平地里兀起的山峰,生猛地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北纬52度。
中越翻出一本卷了毛边的中国地图,沿着北纬52~53度线一路找过去,只找到了一个孤零零的地名:漠河。他听说过这个地名。中学地理课老师曾经告诉过他,这是中国最北的一个县。
也就是说,苏屋嘹望台和中国最北的一个县城几乎处在同一条纬度线上。
中越觉得血从脚底一寸一寸地热了上来,心跳得一屋都听得见。关闭了网页,就飞快地打出了一封信:“我接受聘任合同的全部条款,将于两个星期之内赴任。”信打完了,用食指轻轻地击了一下发送键,叮的一声脆响,电子信件飞离了他的电脑——这才感觉到手在微微地颤抖。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满天都是透明的翅膀,载着他一腔的急切,飞向那个有着一个奇怪的名字的加拿大北方小镇。
第二天中越就开始收拾行李。大件的家具电器,都送给了范潇潇。自己的日用物件整理起来,是四只大箱子。两只放后盖箱,两只放后座,应该正好是一满车。关结银行账户,检修汽车,购买长途行车保险,带小越去家庭医生那里做年检,与导师同事朋友一一话别。琐琐碎碎的事情,办起来竟出乎意料地简单顺利。
一个星期之后,中越就开始了前往苏屋嘹望台的漫长旅途。
启程的那天早上,车都开到高速公路口上了,他又停下来,用手机给潇潇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铃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小越在吗?”他问。那头冷冷一笑,说你有多少时候没送小越上学了?你不知道她夏季班的校车七点半就到?他顿了一顿,才说潇潇那我就走了啊。那头不说话,他就挂了。停在路边,他怔了半天,心想自己大概还是期待着潇潇说些话的。可是他到底期待潇潇说什么样的话呢?其实,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主意已定。她是知道他的,所以她什么也没说。
车子开出了多伦多城,屋宇渐渐地稀少起来,路边就有了些田野,玉米在风里高高地扬着焦黄的须穗。再开些时辰,房屋就渐渐绝了迹,田也消失了,只剩了大片的野地,连草都不甚旺盛。偶有河泽,一汪一汪地静默着,仿佛已经存在了千年百载,老得已经懒得动一动涟漪。夏虫一片一片地扑向车窗,溅出斑斑点点壮烈的绿汁。路上无车也无人,放眼望去,公路开阔得如同一匹巨幅灰布,笔直地毫无折皱地扯向天边极地。中越忍不住摇下车窗,将闲着的那只手伸到窗外狂舞着,只觉得满腔的血找不着一个出口,恶浪似地拍打着身体,一阵一阵地轰鸣着:向北方,向北方,向北方。
中越对北方的向往,最早的时候,其实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中越出生的年代,正逢越南在轰轰烈烈地打着仗。中越三四岁的时候,跟着院子里的孩子们看过一部越南电影。电影的内容有些模糊,依稀记得是一群面黄肌瘦的南越儿童,在飞快地削竹桩。电影的插曲,他却清晰地记住了。这首插曲词语重叠,音韵反复,极容易上口。用现代流行音乐的套路来重新诠释,其实就是“嘭嚓嚓”最简单的变奏。
向北方,向北方,南方的孩子盼解放。
向北方,向北方,南方的孩子盼解放。
向北方,向北方,南方的孩子盼解放……
这是中越一生里学会的第一首歌,是记忆的大筒仓里垫在最底层的一样东西。后来长大成人,筒仓的内容不断地增加着,流失的却总是那些堆积在最表层的东西。而最底里的那首歌,却已经化了血化了骨,再难剥离了。虽然那时他对南方对北方都毫无概念,那首歌却是最早点燃了他对北方的模糊向往的。P1-2
2005年,在美国,曾有《北美华文小说精选》的首发式和研讨会;2006年,在中国,“北美经典五重奏”丛书又出版问世。——这本身就说明了今天新移民文学的繁荣和发展。它从一个方面,验证了在世界华文文学发展的总格局中,新移民文学作为一支生力军、一股中坚力量,已走进了人们的视野,走进了主流文学的行列。如果说,《北美华文小说精选》近五十位作家的集体亮相,是从数量和广度上,显示了北美新移民文学的规模和声势,那么,“北美经典五重奏”丛书的揭幕,则在质量与深度上,表现了北美新移民文学所达到的艺术水准和历史的新高度。“五重奏”的乐手,一位来自加拿大,四位来自美国,三女二男,三部小说,一部散文,一部评论,这些数字都颇具代表性,似乎可以看出北美新移民文学的现状和它精彩的配置。
少君,被称之为“新移民作家的领头羊”,他以充沛的精力、难得的激情和娴熟的社会活动能力,为新移民文学的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他那百篇《人生自白》,曾广泛流传,至今仍脍炙人口;尤其是他那日益成熟、洞察世事沧桑的百味散文,更具有对社会现象和人生沉浮的穿透力。他在不惑之年毅然告退仕途和商场,虽与世无争,却并不消极遁世。他把“文章千古事”作为人生的信条,用自己睿智的文学创作,来诠释人生的命题。不求“相见”,只求耕耘。
严歌苓和张翎,被誉为海外文坛的“女杰”,尽管她们的文学生涯、创作道路完全不同,可她们的艺术风格却有不少相似之处:都充满了对普世人类的爱心和对普通劳苦大众特别是妇女的终极的人文关怀。她们的创作大都展现出了一种苍凉凄美的富有悲剧色彩的人生画卷。严歌苓的慧眼,善于在儿女情事中见到世纪风云的涌动,而张翎却勇于以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沉重的历史十字架。她俩是当下不多的在文学语言上极下工夫的作家。严歌苓较注重民情民俗语言,由于其军旅生涯与舞蹈体验,使她特别精于动词语言的运用,因而其作品形象的动感和立体感特别强烈。而张翎则是学外语出身,又有听力医学学位,因而她的语言讲究典雅和音韵,富有浪漫的情调。她们都是中西合璧,有传统叙事,也有时空交错;有精彩白描,也有意识流、内心独白。她们的小说,与国内当代一流作家作品相比,绝不逊色,而且还更有特点。她们对文学事业的执著追求与勤奋的精神,令人敬佩和感叹。
沈宁,这位南人北相、文人武相的名门之后,曾遭受过太多的不公正待遇,体验过太多的人间苦难。从插队延安到留学美国,虽然经历了许多辛酸苦辣的人生,却也造就了他一副钢筋铁骨的身板和一颗具有深沉厚重思想的心。他写小说,写散文,写评论,文字坚实,思想精深。在文学创作上他有两副面孔:一方面,他文笔老辣,言辞犀利,针砭时弊,疾恶如仇;一方面,他又慈眉善目,充满爱心,柔肠寸断。他的报告文学和纪实小说,写得既纵横开阔、大气磅礴,又细腻亲切、感人肺腑,显现出对世事烟云、人情人性的一种归宿感。
陈瑞琳,是我非常欣赏的文学评论工作者,用一句时尚的话语:我是她的“粉丝”。我十分喜爱她那诗化的、散文笔调的文学评论,钦佩她文学思考的开阔、厚重,文笔的生动、流畅,文字的活跃、精准。她不受传统呆板的格式化约束,敢于海阔天空地纵横论谈,又不失论点明确、论据充分,硬是闯出了一条中西结合的文学评论新路子。读她的评论,不仅有一种顿开茅塞的振奋,而且更有一种惬意的艺术享受。她是海外文坛极为难得的“义工”:读新移民作家的作品最多,为新移民文学写的评论也最多,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移民文学的研究领域中,无私地奉献。我常想,如果海外华文文坛少了她,也许会顿时寂静和冷清许多。
“北美经典五重奏”的乐手,都是当代杰出的、才华横溢的海外新移民作家。我相信,能读到他们的作品,欣赏到他们优美的艺术旋律,你一定会觉得,这是极为珍贵的精神圣餐:它能叫你超凡脱俗,作一次心灵净化的洗礼、精神家园的重新回归。 公仲教授
2006年2月19日
(作者为世界华文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