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华文文学发展总格局中,新移民文学作为一支生力军,已走进人们的视野,走进主流文学行列。去年《北美华文小说精选》在美国出版,近50位作家集体亮相,显示了北美新移民文学的规模和声势,此次《“北美经典五重奏”丛书》的出版,则表明了北美新移民文学达到的艺术水准和历史新高度。“五重奏”的“乐手”一位来自加拿大,四位来自美国,都是当代杰出的、才华横溢的海外新移民作家。能读到他们的作品,欣赏到他们优美的艺术旋律,你一定会觉得,这是极为珍贵的精神圣餐:它能叫你超凡脱俗,作一次心灵净化的洗礼、精神家园的重新回归。本书是丛书之一,被誉为新移民作家领头羊的少君的《怀念母亲》。
在少君的这本散文集中,笔者最喜爱的是那些怀人的篇章,读这些作品,使人感到友情的真挚、爱情的珍贵、亲情的温馨、师生情的醇厚。由此而想到中华民族是个崇尚情义的民族,中国人向来以情为重。
世人之情,莫深于爱情。少君有一些讴歌爱情的散文写得缠绵悱恻,荡气回肠。对爱情的热烈向往,对往昔恋情的品味回忆,都显示出作者对完美生命的追求。然而,世事无常,人生充满了无奈,书中的《爱在他乡的季节》《她》《因为爱你》等抒情散文,写了甜蜜的初恋,以及怀念那美好动人时光油然而生的惆怅和感伤。《因为爱你》全篇共用了四个“因为爱你”做段落的第一句,形成排比的回环效果,作者在篇末以饱蘸深情的笔墨写道:“请你坚强,在我转身而去的时候。请你不要流泪,不要回头,不要把我的心弄得一团糟。你要好好地保重自己。前行的路上,我虽然不能与你相依为伴,可我愿化作一盏明灯,点亮你漫漫的征程……”读少君的这些散文,使人感到:没有爱的世界就像空虚的荒漠,有了爱世界就像一座美丽的花园。
我是在那年夏天来到美国德州这个叫“歪口”(WACO)的小镇上的,在我没来的时候,同学写信给我说:“我们这里地域辽阔,一马平川,很像内蒙古大草原。”我听了十分地激动,心情好像一匹战马勒缰待发。
我小时候住在北京一个保密的科研所的大院里,到处是电网环绕,楼房林立,因此对草原的世界特别向往,总是迫不及待地要出远门。先是跟着姥姥到处去散步。姥姥在前面走,我在后面紧跟。虽然她老人家年轻的时候裹过小脚,但仍然健步如飞,我穿着我姥姥给做的小布鞋,总也赶不上她。她只顾自己走,我的腿短短的,细细的,不得不一路小跑。姥姥在合作社(现在叫“商店”)给买一个香喷喷的麻花,我就觉得这一趟真的没白跑。就这样从小就习惯了快快地走,我知道自己不走谁都不会来背我。
十四岁的时候,去河北的焦庄户(电影《地道战》就是在那里拍的)军训拉练,我们每天要走四十多公里的路,脚上长满了大水泡,我没有像很多同学那样叫苦连天。第一封信是写给我姥姥的,我说:“小时候跟你去散步真好。”姥姥回信说:“你妈接到你的信都哭了。她说人家现在当兵都是坐车去,可怜我儿子才上中学就要走得脚都起泡。”我回信说:“我们不再在地上走了,现在一百多人正在地道里爬。”
我们真的在地道里爬了两天。一人一个小背包,里面装着毯子、军鞋、书、日记和日用品,虽然还是5月,那一年河北的天气已经是骄阳似火。我从小特别能出汗,猫腰在窄小的地道里,我的衣服全湿透了,又被身体烘干,留一个又大又圆层层相套的汗碱在背上,成为一大奇观。
我十六岁之前对活着的感觉就是不断地走路走路,而且要快快走,不然你就一个人落在没有人烟的小路上,这就是那次拉练给我留下的幻觉。
在祖国的最后一年夏天,我真的是要远走了,全家既高兴又难过。我拿着美国的地图,指给他们看说:“我要去的是个大草原。”我妈突然有所感动:“看你现在闯荡江湖的劲儿还真有点儿像我。”
我以比火车快得多的速度飞过大洋。坐在飞机上快乐万分,直到后来要下飞机了,才开始害怕。因为飞机上的小姐没听说过贝勒大学,她让我到机场后再坐灰狗巴士去找。
老天注定这一场错误却是一段浪漫情缘的开始。
我态度诚恳,在大学的时候曾被同班的女生称做“第一选择”。个头不高不矮,模样还是很端庄,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来要求帮忙。我的原则是能帮一定要帮。但万万没想到,到了美国却需要别人的帮助。
我正站在达拉斯机场不知所措地对着两个大皮箱发愁的时候,她走过来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看到她风姿飘逸的样子心就突突跳了。
她说:“先生,你需要帮助吗?”她的口音很软,令人很心动。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台湾国语”。
我问:“你是来接人的?”
她说:“不是,我家在加州,我要换明天的飞机去波士顿。你是到达拉斯吗?”
我说:“也不是,我要找灰狗巴士去WACO。我得在机场过一夜。”
那一刻我全忘记了临行前我爸妈嘱咐过的话:不要跟陌生人讲太多话,尤其不要说出你的行程。风华正茂年纪的我,竟对这个穿黑色T恤的女人一见钟情。
“机场没有巴士,你可以跟我一起先去住在我亲戚家,我明天送你去灰狗巴士站。”她很诚恳地说,看上去实在不像骗人的样子。我很高兴地点头,在一旁守着行李,等着她去叫计程车。
出机场的时候已是深夜。车开进一个到处是蛐蛐叫的地方,我们搬了行李走进一套整洁宽敞的房间。房子里空荡荡的,客厅和卧室连在一起,一张床,一套沙发,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她说这是她姑妈管理的公寓,正好有空房间。
我在大学里是个独立又开放的男孩子,曾经有过好几个女朋友,但跟谁出去玩儿的时候都还是睡两个房间。后来我跟她们分手的原因各种各样,但她们觉得我太守旧了,不像个都市男孩儿大概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我坐在沙发上又高兴又惴惴不安。如果爸妈知道我到美国的第一夜就跟一个台湾女孩睡一个房间,一定会打死我,因为老爸至今身上还留着与国民党军队打仗时的弹片。可是他们不知道人年轻的时候常会有这些浪漫不合常理的经历。
就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她睡床,我睡沙发。初到异地的兴奋使我无法入睡。这个公寓在五层。我走过去揭开窗帘,面前是满天星般美丽的灯火,流动的车辆像一条长龙在穿行。
我出国前的几个月在长城饭店里的一家外资公司里任职。我常在夜间站在十楼的窗口看京城夜间天堂般的灯火辉煌,体会着淡远人生的美妙。来到异地的第一天,还是这样的夜。我们躺下不到十分钟,就都起来坐在窗台上开始聊天,几乎把一辈子的经历都讲完了。
我得知她父母是台湾移民,早期台湾盛行留学潮的时候来了美国。她在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读完生物,她的父亲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现在她是要去哈佛商业管理系读硕士。
我的经历要单纯得多。我出生在辽宁海城一个叫“牛庄”的地方,虽然很小却很有名,因为张作霖和张学良父子都跟我是一个庄子里生的。一岁时到北京,和很多用功而又听话的孩子一样,按部就班读完初中和高中,顺顺利利考上大学,在京城读了14年书,而后又随着潮流到了美国。
我这样说着的时候,有一弯新月飘来到窗前。月光淡淡映着她清秀又妩媚的脸,使她整个人像一座美丽的雕像。月色这样好,最容易谈起的就是爱情。
在她讲着从前的时候,会时不时用心看我一眼。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不是一副同情又故作老成的样子。我那时候感觉自己是个乡下来的乡巴佬,面对着眼前的这个走南闯北的公主小心翼翼。我想有这样的和她相处一夜的时光也就足够了。
“你在大学里谈过恋爱吗?你也是很漂亮的小男生啊!”
我一时面红耳赤,我用我的身体迎接了她的火热和渴望,我用傻笑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傻笑的样子从此留在她的记忆里,后来她写信给我说我清纯得像她少年时的一个梦。她的中文写作不是很好,不会故意修饰,我明白她说一个梦就真是一个梦。
可惜人世间梦能成真的事情不会太多。我没有奢求她的爱与追随,但我也没有想到她的多变和对父母之命的遵从。这一点很让我怀念在国内大学时那些对我痴心不改的女孩子。
我感激她的是她对自己感情的真实面对,我恨她的是她明知这是一场不会有结果的情缘,却还是要放纵情感。我在美国的第一年,都是在与这个比我大六岁的她的情感旋涡中既欢乐又痛苦地挣扎过来的。
她写给我的一叠信我还保留着,每一封都不长,因为她要用电脑写很长的时间。最后一封说:“我想我们之间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我命中注定要做你的姐姐或过路情人。我父母安排我暑假回台湾,有一个朋友的儿子……”余下的部分是我泪水打湿的痕迹。她给我的爱我用岁月尘封着。我一个人走在晚风里凄婉得像一个流浪者。我想等到有一天我真正成熟的时候再回头去看,或许将不再计较谁对谁错。P1-3
2005年,在美国,曾有《北美华文小说精选》的首发式和研讨会;2006年,在中国,“北美经典五重奏”丛书又出版问世。——这本身就说明了今天新移民文学的繁荣和发展。它从一个方面,验证了在世界华文文学发展的总格局中,新移民文学作为一支生力军、一股中坚力量,已走进了人们的视野,走进了主流文学的行列。如果说,《北美华文小说精选》近五十位作家的集体亮相,是从数量和广度上,显示了北美新移民文学的规模和声势,那么,“北美经典五重奏”丛书的揭幕,则在质量与深度上,表现了北美新移民文学所达到的艺术水准和历史的新高度。“五重奏”的乐手,一位来自加拿大,四位来自美国,三女二男,三部小说,一部散文,一部评论,这些数字都颇具代表性,似乎可以看出北美新移民文学的现状和它精彩的配置。
少君,被称之为“新移民作家的领头羊”,他以充沛的精力、难得的激情和娴熟的社会活动能力,为新移民文学的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他那百篇《人生自白》,曾广泛流传,至今仍脍炙人口;尤其是他那日益成熟、洞察世事沧桑的百味散文,更具有对社会现象和人生沉浮的穿透力。他在不惑之年毅然告退仕途和商场,虽与世无争,却并不消极遁世。他把“文章千古事”作为人生的信条,用自己睿智的文学创作,来诠释人生的命题。不求“相见”,只求耕耘。
严歌苓和张翎,被誉为海外文坛的“女杰”,尽管她们的文学生涯、创作道路完全不同,可她们的艺术风格却有不少相似之处:都充满了对普世人类的爱心和对普通劳苦大众特别是妇女的终极的人文关怀。她们的创作大都展现出了一种苍凉凄美的富有悲剧色彩的人生画卷。严歌苓的慧眼,善于在儿女情事中见到世纪风云的涌动,而张翎却勇于以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沉重的历史十字架。她俩是当下不多的在文学语言上极下工夫的作家。严歌苓较注重民情民俗语言,由于其军旅生涯与舞蹈体验,使她特别精于动词语言的运用,因而其作品形象的动感和立体感特别强烈。而张翎则是学外语出身,又有听力医学学位,因而她的语言讲究典雅和音韵,富有浪漫的情调。她们都是中西合璧,有传统叙事,也有时空交错;有精彩白描,也有意识流、内心独白。她们的小说,与国内当代一流作家作品相比,绝不逊色,而且还更有特点。她们对文学事业的执著追求与勤奋的精神,令人敬佩和感叹。
沈宁,这位南人北相、文人武相的名门之后,曾遭受过太多的不公正待遇,体验过太多的人间苦难。从插队延安到留学美国,虽然经历了许多辛酸苦辣的人生,却也造就了他一副钢筋铁骨的身板和一颗具有深沉厚重思想的心。他写小说,写散文,写评论,文字坚实,思想精深。在文学创作上他有两副面孔:一方面,他文笔老辣,言辞犀利,针砭时弊,疾恶如仇;一方面,他又慈眉善目,充满爱心,柔肠寸断。他的报告文学和纪实小说,写得既纵横开阔、大气磅礴,又细腻亲切、感人肺腑,显现出对世事烟云、人情人性的一种归宿感。
陈瑞琳,是我非常欣赏的文学评论工作者,用一句时尚的话语:我是她的“粉丝”。我十分喜爱她那诗化的、散文笔调的文学评论,钦佩她文学思考的开阔、厚重,文笔的生动、流畅,文字的活跃、精准。她不受传统呆板的格式化约束,敢于海阔天空地纵横论谈,又不失论点明确、论据充分,硬是闯出了一条中西结合的文学评论新路子。读她的评论,不仅有一种顿开茅塞的振奋,而且更有一种惬意的艺术享受。她是海外文坛极为难得的“义工”:读新移民作家的作品最多,为新移民文学写的评论也最多,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移民文学的研究领域中,无私地奉献。我常想,如果海外华文文坛少了她,也许会顿时寂静和冷清许多。
“北美经典五重奏”的乐手,都是当代杰出的、才华横溢的海外新移民作家。我相信,能读到他们的作品,欣赏到他们优美的艺术旋律,你一定会觉得,这是极为珍贵的精神圣餐:它能叫你超凡脱俗,作一次心灵净化的洗礼、精神家园的重新回归。 公仲教授
2006年2月19日
(作者为世界华文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