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鲁迅著作中,人们研究得最多的是小说,而鲁迅小说的评点之作,本书是第一部。评点法有一般批评方法所无法替代的优点,除论述主旨大要外,还能顾及细微之处,阐发出蕴含在笔墨中的深层寓意。鲁迅研究专家吴中杰教授借鉴中国古代文学中的评点方法,将多年来的鲁迅研究心得,化为富有杂文意味的评点文字,对《呐喊》、《彷徨》、《故事新编》等鲁迅小说,逐篇进行评点,每篇均有精彩的边批与篇末总评。边批为正文解读,笔墨多有情趣,点到为止,要言不烦,发人深思;篇末总评从作品思想、人物性格,到布局谋篇、笔墨技巧等无所不评,无所不点。本书有助于学习鲁迅者读懂鲁迅小说,对鲁迅研究者亦颇多启发。
鲁迅研究专家吴中杰教授借鉴中国古代文学中的评点方法,将多年来的鲁迅研究心得,化为富有杂文意味的评点文字,对《呐喊》、《彷徨》、《故事新编》等鲁迅小说,逐篇进行评点,每篇均有精彩的边批与篇末总评。边批为正文解读,笔墨多有情趣,点到为止,要言不烦,发人深思;篇末总评从作品思想、人物性格,到布局谋篇、笔墨技巧等无所不评,无所不点
某君昆仲,今隐其名,皆余昔日在中学校时良友;分隔多年,消息渐阙。日前偶闻其一大病;适归故乡,迂道往访,则仅晤一人,言病者其弟也。劳君远道来视,然已早愈,赴某地候补矣。因大笑,出示日记二册,谓可见当日病状,不妨献诸旧友。持归阅一过,知所患盖“迫害狂”之类。语颇错杂无伦次,又多荒唐之言;亦不著月日,惟墨色字体不一,知非一时所书。间亦有略具联络者,今撮录一篇,以供医家研究。记中语误,一字不易;惟人名虽皆村人,不为世间所知,无关大体,然亦悉易去。至于书名,则本人愈后所题,不复改也。七年四月二日识。
一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见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发昏;然而须十分小心。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
我怕得有理。
二
今天全没月光,我知道不妙。早上小心出门,赵贵翁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还有七八个人,交头接耳的议论我,又怕我看见。一路上的人,都是如此。其中最凶的一个人,张着嘴,对我笑了一笑;我便从头直冷到脚跟,晓得他们布置,都已妥当了。
我可不怕,仍旧走我的路。前面一伙小孩子,也在那里议论我;眼色也同赵贵翁一样,脸色也都铁青。我想我同小孩子有什么仇,他也这样。忍不住大声说,“你告诉我!”他们可就跑了。
我想:我同赵贵翁有什么仇,同路上的人又有什么仇;只有廿年以前,把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踹了一脚,古久先生很不高兴。赵贵翁虽然不认识他,一定也听到风声,代抱不平;约定路上的人,同我作冤对。但是小孩子呢?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出世,何以今天也睁着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这真教我怕,教我纳罕而且伤心。
我明白了。这是他们娘老子教的!P9-10
在鲁迅著作中,人们研究得最多的是小说。有单篇评论,有综合分析,有通俗讲话,有专题探讨,论著之多,难以计数。然而,独有评点之作,则未之见也。
评点,是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的一种重要方法,多用之于小说和戏剧研究。卓然成家者,有李卓吾、金圣叹、毛宗岗、张竹坡、脂砚斋辈,逐渐形成了一个强大的评点派,他们对于《水浒传》、《西厢记》、《三国演义》、《金瓶梅》、《红楼梦》等作品的评点,至今仍有存在的价值。但自从西洋批评方法传入中国之后,评点之法也就衰落了。
其实,评点法有一般的评论文章所无法替代的长处。评论文章大抵只能论述作品的主旨大要,却无法顾及它的细微之处,而作者的情思,则往往体现在抒写的笔墨中,伸展到作品的各个角落,不将此中意蕴点出,就无法全面阐发作品的内涵。特别是鲁迅的小说,笔墨寓意深刻,时时触及现实,作品所蕴含的思想内容,不是主题论述所能概括得了的,采用评点法,或可弥补评论文章的不足。
评点派要求对作品进行细读,与英美新批评派的文本细读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新批评派强调文学的内部规律,偏重于艺术形式方面的研究,而评点派则对内容和形式都很注意,从作品思想、人物性格,到谋篇布局、笔墨技巧等等,无所不评,无所不点,似更全面。在过去的评点中,也有些评点者将写作技巧归纳成几条框框,弄成死板的形式,到处乱套,这只是评点派的末流,并非评点方法本身之错。而且,评点笔墨往往也较评论笔墨更有情趣,点到即止,要言不烦,发人深思,此类批评方法,宜乎进一步发展也。当然,被评点的作品也要内涵丰富,才能经得起评点,若面对单薄的作品,则评点者大概也就无话可说了。
古代小说的评点,方式很多:有眉批,有夹批,有回前总评,有回末总评,还有双行夹批之类,一书之中,综合使用。但夹批夹在正文中间,时时割断正文,双行夹批则夹在两行之间,排印不便,我都舍弃不用,回前总评和回末总评都是全篇综合评点,可以归并于一,所以我只用眉批与回末总评两种。但眉批是直排本的说法,现在的横排本,当然是改为边批了,鲁迅写的是短篇小说而非章回小说,故回末总评也就成为篇末总评。但比起我所评点的鲁迅杂文和鲁迅书信来,则多了许多边批,格式已是两样了。盖因小说的形象化程度高,寓意丰富,单是篇末总评,难以尽其意也。
鲁迅的小说创作,自1918年《狂人日记》发表之后,“便一发而不可收”,但其起始,却要早得多,可以上溯到1903年所写的《斯巴达之魂》。这篇作品取材于古代希腊的历史故事,以斯巴达人的尚武精神来激励国人,写得很是激昂慷慨。但是编译的成分较多,还不能称之为创作。鲁迅在《集外集·序言》中说:“例如最先的两篇,就是我故意删掉的。一篇是‘雷锭’的最初的绍介,一篇是斯巴达的尚武精神的描写,但我记得自己那时的化学和历史的程度并没有这样高,所以大概总是从什么地方偷来的,不过后来无论怎么记,也再也记不起它们的老家;而且我那时初学日文,文法并未了然,就急于看书,看书并不很懂,就急于翻译,所以那内容也就可疑得很。而且文章又多么古怪,尤其是那一篇《斯巴达之魂》,现在看起来,自己也不免耳朵发热。但这是当时的风气,要激昂慷慨,顿挫抑扬,才能被称为好文章……”。可见这篇小说虽非原创,但也反映了当时的时代风尚和鲁迅早年的浪漫情怀,还是值得注意的。但我们仍尊重鲁迅自己的意见,不将此篇收入他的小说集内,而只是收进了他自称“最初排了活字”的“文言的短篇小说”《怀旧》,作为《呐喊》、《彷徨》、《故事新编》三个短篇集之外的附录。而且,《怀旧》在鲁迅的创作历程中也显得更为重要,从这篇作品开始,他转向了现实主义方法,重于对社会进行冷静、深入的解剖。鲁迅小说的思想和艺术特色,在这篇作品中都已初露端倪。
鲁迅只有三个短篇小说集,数量不多,而且没有长篇。这一点,常为某些论者所垢病,无论在他生前或者死后。但这垢病,却正反映出垢病者本身的毛病来:只讲数量,追求虚夸的成绩,而不知艺术贵在独创,以质取胜;而且囿于流行观念,以为只有写长篇小说才能成为大作家,而不知其他艺术形式的价值。当这种浅薄观念与浮夸风相遇时,文坛上就出现了许多无人阅读的长篇小说。这实在是一种浪费。除了浪费时间,浪费纸张以外,还有什么积极意义呢?受此“丰收”之灾以后,我们再回过头来认真读一读为数不多、篇幅不长的鲁迅短篇小说,就会觉得它是多么丰厚的了。
我希望评点本《鲁迅小说》的出版,不但能够对学生们的阅读提供一种帮助,而且也能对艺术创作产生一些积极的影响。
2003年1月21日 于沪上木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