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是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系列中最负盛名的两部作品。前者塑造了世界文学人物长廊中嗜财如命、毫无人情可言的吝啬鬼葛朗台这一艺术形象,揭示了资产阶级的血腥发迹史和由金钱崇拜带来的社会丑恶和人性沦丧。后者批判了建筑在金钱基础上的父爱和亲情,对物欲横流、道德沦丧的社会进行了有力的抨击。
本书为“名家名译”之一,配以两类插图:一类是正文之前的彩色插图,大多是关于作者、作品和时代背景的珍贵图片;另一类是根据作品情节绘制的黑白插图。通过这些插图,不仅为读者营造出一个亲切轻松的阅读氛围,而且使读者全面、具象地理解世界文学名著的丰富内涵。还加入了主要人物表、作者年表等内容,配合译者精当的注释,帮助读者扫除阅读中的障碍和学习相关知识,使读者全面、深入、高效地阅读世界文学名著。
《欧也妮·葛朗台》成于1833年12月,是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外省生活场景》中最重要的一部作品,巴尔扎克自称这部小说为《人间喜剧》中“最出色的画稿之一”。小说描写了葛朗台夫妇、父女、伯父与侄儿等之间的家庭矛盾,深刻揭示了资产阶级家庭中的金钱关系,广泛展开了19世纪前半期法国外省的风俗画面,塑造了世界文学人物画廊中四大吝啬鬼之一葛朗台这一典型的艺术形象。小说充分体现了巴尔扎克丰富的艺术实践和创作特色,标志着他小说创作的一次飞跃。
《高老头》于1835年出版,是巴尔扎克长篇小说的代表作。小说以高老头与两个女儿的情感纠葛和青年大学生拉斯蒂涅的堕落这两条平行而交叉的线索展开故事情节,真实地勾画出一幅波旁王朝复辟时期法国社会的剪影,批判了资产阶级社会冷酷的金钱关系和金钱对人心的腐蚀。《高老头》全面体现了巴尔扎克的艺术风格,《人间喜剧》的基本主题在此得到体现。巴尔扎克在这部小说中第一次使用他所创造的“人物再现法”,《人间喜剧》中的一些主要人物拉斯蒂涅、沃特汉、薄赛昂子爵夫人等纷纷登场亮相,从而揭开了《人间喜剧》的序幕。
小说把心理分析、风俗描绘、细节刻画、人物塑造、哲学议论融为一体,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在思想和艺术方面标志着巴尔扎克小说创作的一次飞跃。
1999年入选“中国读者理想藏书”书目。
入选美国文化名人费迪曼开列的“一生读书计划”书目。
一
外省某些城市里,有些房子看上去有些凄凉,和见到最荒凉的旷野,最凄惨的废墟,最阴森的修道院时的感觉一样。修道院的静寂,旷野的枯燥,和废墟的颓败,也许这些房子兼而有之。里面的生活起居是那么平静,要不是听到陌生的脚步,窗口会突然探出一个面孔近似僧侣,一动不动的人,朝生人射来暗淡冷漠的目光,外地人会以为那些房子没有住人。
苏缪城里有一所房子,外表就有这种凄凉的成分。一条高低不平的小街,这一头,是这所房子,那一头,直达城市高处的古堡。这条街,夏天热,冬天冷,好些地方黑森森的,已经不大有人来往,可是小石子铺的路面,走上去啪哒直响,狭窄而弯曲的街面,总是那么清洁、干燥,街边的房子静幽幽的,坐落在城墙脚下,属于老城的一部分。这些,都使这条街引入注目。
在老城,上了三百年的房子,虽是木头造的,却还很坚固,那各各不同的外表,构成了苏缪城这一部分的独特之处,引起考古学家和艺术家的注意。你从房前经过,很难不欣赏那些厚木板档头雕出的古怪图像。它们铺在大多数房子的底层上面,组成一幅黑黑的浮雕。
这里,有些房间横梁上铺着石板,不牢的墙上绘着蓝色的图案,木头桁架的屋顶,因为年深月久,而往下弯沉,椽子经不起日晒雨淋,已经腐烂翘曲。那里,窗棂破旧发黑,精致的雕刻已经模糊不清,似乎承受不起某个穷女工放的种了康乃馨或玫瑰的棕瓦盆。再过去一点,有的门上钉着粗大钉子,我们的祖先天赋聪明,刻上一些家族的古怪符号,其意义是永远捉摸不出的了:或许是一个新教徒在表明自己的信仰,或许是一个旧教徒在诅咒亨利四世。有几个市民也刻上家徽,表示他们出于官绅世家,祖上也曾任过地方助理行政长官的。这一切里面,就包含了法兰西的全部历史。有的地方,一边是摇摇晃晃的房子,那粗糙的墙壁上,木匠曾经卖弄过使刨子的手艺;一边则耸立着一座乡绅的公馆,半圆形石门拱上的家徽,受了从一七八九年以来历次革命的毁损,还依稀看得出痕迹。
在这条街上,底层的门面既不是小铺子,也不是大商店,喜欢中世纪生活的人可以在这里发现老辈们简陋的手工作坊。一间间低矮的房子,又大又深,黑森森的,没有橱窗,没有货架,没有玻璃门窗,里里外外都没有装修。实心大门粗糙地包了铁皮,分作上下两截,上截朝里打开,下截安装了弹簧门铃,不停地开开关关。这种潮湿的窑洞式的房子,就靠门的上部,或者地板屋顶和一堵齐腰高的矮墙之间的空间采光通风。矮墙上安着厚实的窗板,白天取下,晚上装上,再加上铁闩,用螺栓拧紧。货物就摆在矮墙上。那种哄骗顾客的花花玩意,在这里是见不到的。至于摆的是什么货,那要看铺子经营什么品种,或是两三桶盐和鳕鱼,或是几捆帆布和缆绳,或是挂在楼椽上的黄铜丝,或是靠墙放着的一溜桶箍,或是货架上放着的几段布。你要进去看看?那好,一个干干净净的漂亮姑娘,戴着白头巾,臂膀红红的,立刻放下手中的织物,叫她父亲或母亲来接待你,做一笔或是两个铜板或是两万法郎的生意。至于态度是冷淡是殷勤还是傲慢,那就全看老板的性格了。
你可见到一个卖桶材的商人,坐在门口,绕着大拇指,和邻居聊天。表面上,他只有一些酒瓶搁板和二三捆桶材,可是码头上,他的货栈堆得满满的,向昂热地区的所有桶匠供料。如果葡萄收成好,他知道需要多少酒桶,估算的准确在一二块桶板上下。出一阵太阳可以让他发财,下一场雨也可叫他破产:一个上午,酒桶的价格可以涨到十一法郎,也可以跌到六法郎。
这个地区像都尔一样,天气的好坏决定着市场的行情。种葡萄的,有田产的,做木柴生意的,打酒桶的,开旅店的,驾船的,都盼着出太阳,晚上躺下时,就怕明天一早起来听说夜里结了冰。他们怕雨,怕风,怕干旱,可一时又要水,一时又要暖和一点,一时又要阴天多云。在上天与地上的利益之间,永远存在着你死我活的斗争。一只小小的晴雨表,能够叫人愁,叫人喜,叫人乐。 P5-6
《欧也妮·葛朗台》译本序
这部长篇小说成于一八三三年十二月,是法国十九世纪伟大作家巴尔扎克《人间喜剧·外省生活场景》中的第二部,也是最重要的一部作品。小说出版以后,引起很大反响,读者认为它成功地把一个十九世纪初一个很有特点的外省男人的偏执,和一个外省妇女的命运,以及这两个男人女人生于斯长于斯的小城场景错综复杂而又十分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给现实主义文学提供了一个光辉的典范。
小说的主要人物之一葛朗台先生是个描写得十分成功的吝啬鬼,与莫里哀笔下的阿巴贡一起,被称为法国文学中的两大“抠”鬼。他本是一个穷困潦倒的角色,但是在法国大革命时期抓住机会,先是发了财,后又从了政,当了市长,在小城势力之大炙手可热。但是帝国时期,他因有“红帽子”之嫌被免职。官位虽然丢了,财产却没有损失。甚至可以反过来说,“堤内损失堤外补”,天主照顾他,让他接二连三地得了几笔遗产,一时间成了小城的“新贵”,第一纳税大户。全城人都说他富得流油,认为他有一个堆满金币的暗室,说他每天半夜起来,都要到暗室瞧一瞧。看到满库的黄金,快乐得不可形容,连眼睛都是黄澄澄的,染上了金子的光彩。至于到底有多少财产只有公证人清楚。
葛朗台虽然富甲一方,但是开销十分俭省,从不购买肉食水果,都是向佃户索要。家里的用度非常节约,每顿吃的食物,每天点的蜡烛,他都亲自定量核发;每年十一月初屋里才生火,到三月底就得熄火,不管春寒如何料峭,秋凉如何似水,他给妻子的零用钱每次不超过六法郎;多年来给女儿陪嫁的压箱钱总共只有几百法郎;至于女仆娜侬,一年的工薪只有六十法郎。帮佣了二十年,才从主人葛朗台那里得了一只旧表。那是她到手的唯一礼物。可怜的娜侬老是赤着脚,穿着破衣衫,睡在过道底下的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
葛朗台这个“抠”鬼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征。阿巴贡那个吝啬鬼是封建时代的吝啬鬼,只知守财。而葛朗台则是法国转型时期的吝啬鬼,善于利用时代提供的一切条件,发财、积财,使财产增值。首先他会赚,趁革命政府处理教会资产时,通过贿赂,用很小的代价取得了很大的资产。其次他会投资,看中的项目为他带来较大的收益。再者他更会投机,比如他看准机会抛售树木和葡萄酒,就是成功的例子。可以说他是乱中发财,趁社会的大动荡大变革掘金的典型。
乱中充满机会,也充满风险。乱中发财是本事,但乱中守财更要本事。葛朗台先生的“抠”,是出于本性,但更是时势所迫。 因为在那个大分化的年代,社会变故、人生起落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倏忽乘风搏羽翼,须臾失浪委泥沙”,财富的流动则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富来针挑土,穷去浪推沙”。革命时期大户人家被抄没,被革命的景象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生意场上破产者的凄惨命运亦让他时时心惊胆战。所以他的全部生活激情,人生动力,甚至整个人生的信条,就是“看见金币,拥有金币”。看见金币是要把它赚来,拥有金币是要把它守住。他其实还算个负责的父亲,非常喜欢独生女儿,因为她是他的“继承人”,但是他对金钱的爱好却远远超出了对女儿的喜爱。钱就是命。他只看重利益,根本没有考虑过家人与女儿的幸福。
不过,以现在的观点来看,这个吝啬鬼有一点还是应该肯定的,也就是讲究商誉。他不欠债,把破产看成是人生的最大耻辱。在这一点上他比我们这个经济环境里的许多人要强得多。他弟弟在巴黎破产了,把侄子托他照顾。他对这位侄子虽不感兴趣,却要公证人通过商务裁判所来阻止破产清算,因为这会败坏他们这个姓氏的名誉,尤其是他本人的商誉。而他女儿继承遗产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出四百万偿付叔叔的债权人。
本书的另一个主要人物是葛朗台的女儿欧也妮。这个可怜的外省姑娘是在撙节、阴暗、忧郁和压抑中成长起来的,一生都被父亲的阴影罩住了。葛朗台先生长期把她关在深宅大屋里,除了上教堂,很少让她与母亲出门。平时也不让她消费,即使给很少一点女儿家的压箱钱,也不许她花用,只当是寄存在她这里,到时候总要想方设法收回去。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之后,对她看得更紧,总认为人家看上她,是打他的财产的主意。当然事实也是如此。小城里少有的几户体面人家,看中的不是小葛朗台的品性容貌,而是老葛朗台的钱财。
不过欧也妮的人性,如果仅仅是因为父亲的吝啬而受到压制,那还一般化了一点。巴尔扎克了不起的地方,就是把这个家庭级的悲剧,提升到了社会的高度。女儿一生的不幸,固然是父亲造成的,但社会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比如她贻误终身,就是吃了风气的亏。 当时的社会风气,是唯利是图,唯官是靠,巴结上一个大官,好比掘了一座金矿。巴黎的堂弟夏尔来小城投靠伯父,在久枯的葛朗台小姐心里碰撞出爱情的火花。落难之人处处受气,唯有在葛朗台小姐这里得到一丝温暖。他带着小姐悄悄塞的私房钱,跑到海外打拼天下。也算天不灭曹,不懂世事的富家公子竟然发了。可是人一阔脸就变,此时的他早把小城的堂姐忘个一干二净。为了利益,他入赘一个宫廷大员之家。可怜的葛朗台小姐蒙在鼓里,死抱着海誓山盟不放,大好年华就这样过去了。当然,夏尔最后得知自己错过了一门一千七百万巨产的亲事。他当时如何捶胸顿足,大呼悔恨,读者可以想见。
其实葛朗台小姐这种悲剧,从古至今,社会上每天都在上演,不过有大有小,有重有轻,有强有弱,有隐有显。 巴尔扎克的不同凡响之处,就是准确地把握和刻画了典型人物的性格,准确地描写了典型环境的场景。他善于通过选择场景,营造气氛,来表达他的思想。
小说发生的地点是在外省。在巴尔扎克的小说里,外省这个概念,往往带有传统、守旧、落后、阴暗、偏僻、小气、抠门、算计等多重意思。在巴黎人热衷于理想、事业,全身心投入革命大潮的时候,外省人则忙着盘算,一心想从革命浪潮中捞取钱财,并且死死地捂住。巴尔扎克曾在第一版的序言里提到,每个省都有其葛朗台先生。外省与聚财守财之间,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外省根本就是生长土财主、守财奴的土壤。因此在外省小城出现葛朗台先生这样的人物,是非常自然的事情;而把葛朗台先生这个人物安排在外省,也再贴合不过。 巴尔扎克通过自己的描写,揭示了外省产生认钱不认人、要钱不要命的守财奴的必然性。
根据巴尔扎克的描写,在外省没有什么隐私可言。一切行为都被人作了精确的算计,街上走过的任何人,都被人做了精心的观察和琢磨。这个特点决定了你在外省,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必须不事声张,不动声色,暗中行动。而小城那条阴暗弯曲的街道,葛朗台家那半明半暗的房子,就浓缩了外省的特点,集中了外省的毛病。虽然巴尔扎克对这个典型环境的描写有点冗长,可是它让你感受到了外省的压抑、外省的沉闷氛围,形象地显示了外省生活的麻木、迟钝、无聊乏味。巴尔扎克是在以景喻人。既是换喻,又是隐喻。有那种阴暗的房屋,自然就有葛朗台先生藏金的密室。有那种没有阳光、没有温暖,总是笼罩在阴影里的房屋,才有葛朗台小姐没有阳光、没有生气的生活。
在惨淡悲凉的气氛中,只有葛朗台小姐的爱情给环境抹上了一丝希望的亮色。可是,当夏尔抛弃她时,她的希望就破灭了。“一切都完了。”尽管她带着一连串善行,在天国行走,但并不能掩盖人世生活的失败。她本是为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而生的,可到头来却没有丈夫和孩子,连家庭都失去了。这要怪谁呢?怪父亲葛朗台先生,怪他的吝啬?然而人是环境的产物。因为葛朗台小姐生活的环境,是一个失去了人性的世界,是没有生气没有爱的世界。人像动物一样生活在其中,被物化、被动物化了。现在看来,欧也妮生活的世界远比巴黎那个强盗横行的世界更让人不安。因为在那个世界,至少人还可以扮演角色,还可以发挥作用,人还处于主宰地位,而在外省这个世界,金钱是主宰,人退隐于、消失于、让位于金钱利益或者诸如此类的利益。这就是巴尔扎克这部作品的现实主义的力量。
管小明
二00五年五月
《高老头》译本序
《高老头》最初是一个中篇小说,是巴尔扎克用三天三夜一气呵成的,于一八三四年十二月在《巴黎评论》上发表,一八三五年三月出书。取得成功后,巴尔扎克又用了很长时间,几次删改,作了一些增补,写成了现在这个规模。在许多读者和专家看来,这是一部杰作,是巴尔扎克的长篇小说代表作。起初它是《巴黎生活场景)的子目,一八四五年以后编进(人间喜剧》中的《私人生活场景》。
在法国某些批评家看来,《高老头》可以说是一部充满神秘性的长篇小说。这种神秘性,由一种与现代社会搏斗的意识逐步展示出来。故事展开的主要地点沃盖公寓属于十九世纪初巴黎某个角落的隐秘存在。那里面住了一些来历不明、身份奇怪的房客,让人感到已经发生了或者正在发生一些悲剧或者惨剧。沃特汉(一译伏脱冷)是个狠毒的阴谋家,是威胁社会安全的危险分子,在个人生活深处小心地保守着一个秘密。而在众房客的眼里,行为怪异的高老头则整个儿是个谜。这个衣着寒伧、生活俭朴的老头,却经常招来两个如花似玉的贵妇人探望。两个女人一进房就把门关起来,小声说话,这种神秘兮兮的作派不断地在房客们心里激起好奇和猜测。大家最后才知道,怪老头把家里所有的金银细软卖掉,又向放印子钱的戈布赛克借贷,其实是要替做了银行家太太和伯爵夫人的两个女儿还债。
巴尔扎克通过高老头家父女关系的描写,已经把当时社会认钱不认人、钱在亲情在的丑恶现象揭露得淋漓尽致,一览无遗。但是这种揭露需要通过一个人的眼睛来完成。因此,大学生拉斯蒂涅就充当了此任。在那群怪异的房客中间,拉斯蒂涅是个有抱负的青年,他有清醒的头脑,想通过学习来预知社会未来的动向,找到打拼天下的用武之地,于是处处留神观察,因此看到了高老头的一些怪异表现。他对一个同学说:“老头子的生活显得太神秘了,值得费点气力观察。”他做了一些有效的调查,终于向高老头的继承人说出了奄奄一息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悲苦的一生,也就深化了这出父亲爱女儿、女儿爱金钱的悲剧的意义。
与此平行,另外一条线也在逐步展开,即社会的真相与人的真面目不断清晰地显现出来。由于这条线,<高老头》这部长篇小说就具有了启蒙与培训的价值,也就更具有社会批判意义。拉斯蒂涅走上社会是由两个人物引导的。表面看来,这两个人属于不同的阶级,可是他们的世界观却是如出一辙。德·薄赛昂夫人是个重感情的可靠的朋友,她劝拉斯蒂涅永远也不要谈论什么良心:“算计愈是冷酷,你就走得愈远。打击愈是无情,你就愈让人家害怕。”沃特汉这个社会的毒瘤则教给他一种冷酷无情的社会伦理学:“没有什么原则,有的只是事件;没有什么一定之规,有的只是随机应变。”可是这个目光冷酷又迷惑人的逃犯一边教育大学生,一边想把他拉下水来共同犯罪。拉斯蒂涅了解他的计划之后,开始感到害怕不安,想阻止这个魔鬼的行动。后来警察及时赶到,把逃犯缉捕归案,才使拉斯蒂涅避免了一场恶战。
拉斯蒂涅睁开眼睛观察由金钱统治的社会,看到了赤裸裸的现实:“在富人那里,法律形同虛设,道德软弱无力。”他在财富里面看到了血腥的掠夺。的确,高老头的钱来得不仁不义,他是靠大革命时期囤积面粉,趁着饥馑以十倍的暴利出售发财的。他公然声称“钱就是命”,“有钱就有一切”。可是这个爱钱如命的老头毕竟还有一点人的感情。两个女儿在他心里的地位还是超过了金钱。可是两个女儿就不是这样,老爹在她们眼里的价值充其量也就是金钱而已,一旦积蓄花完了,他在女儿眼里就没有半点价值了。这个情节不仅充分说明了金钱至上主义撕破了人与人之间温情脉脉的面纱,把一切都变成了赤裸裸的金钱交易,而且说明了在资本原始积累时期,人是一代比一代冷酷,一代比一代无情。
巴尔扎克不仅描写了金钱是怎样扭曲亲情的,而且描写了金钱可以让爱情变味,让婚姻变质。沃特汉唆使拉斯蒂涅去向维多利娜·泰伊菲献殷勤,说她哥哥一死,她就可能继承一笔丰厚的遗产。为了金钱,拉斯蒂涅不惜委屈自己的良心,放弃自己的所爱。毕竟他太需要金钱了。为了在社会上进行一次具有决定意义的行动,他已经把母亲和妹妹的钱都刮光了。因为在那个社会,一个大学生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想,也什么都做得到”。而没有金钱,你就是才高八斗,也寸步难行。因此,在那个社会,不论什么人,不论是沃盖公寓的老板娘,还是银行家纽辛根,都是金钱的奴隶。你要想有所作为,要想出人头地,就得想法搞钱。谁也逃不脱金钱的控制。
拉斯蒂涅在寒伧的公寓和豪华的公馆之间周旋,巨大的落差,强烈的对比,使他更深刻地体验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他面前,社会日益显露出狰狞的面目。他从德。薄赛昂夫人的舞会回来,正赶上高老头落气,他觉得这一段人生教育结束了。他把高老头送到拉雪兹公墓,站在那里观看巴黎城,觉得自己丢下了幻想,看清了社会的本质。
巴尔扎克描写这样一些人物,虽然客观上对当时条件下的社会和人性作出了较为深刻的批判,但他其实也是想让这些人物尽可能展现出个性的光辉。高老头溺爱女儿,连她们损他害他也不计较,这种排他性的感情模糊了他的眼睛和理智,使他看不到别人的苦楚,也想不到应该得到女儿的孝心。单纯就父爱而言,高老头不但是一个好父亲,而且简直是一个“伟大的高尚的无私的”父亲。在世界文学的人物画廊里,这个不顾一切溺爱女儿的父亲大概可以占有一席之地。而逃犯沃特汉则是恶的典型,是“恶之花”。他“恶”得生动复杂,充满内涵,他一生的“恶”简直是一首诗。他公然声称:“我是诗人,我的诗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写在行动中,写在感情里。”
作品的道德准则是外在的,一目了然的,因此巴尔扎克才会在序言里为自己辩护,说他写的决不是一部不道德的作品。这个世界是好是坏,巴尔扎克并不置评,只是把它如实地描写出来,让人们自己去做结论:“这出悲剧既非虚构,亦非传奇,而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完全真实,真实得让读者认不出其内心,其自身的元素。”巴尔扎克讲述的是一段表现人类社会不足和局限的经验,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部作品确很“真实”。巴尔扎克在卷首提到的“眼泪”,确是一种真实感情的信号(高老头弥留的一段,描写得非常细腻。极为悲怆感人)。通过这种感情,他表达出一种无法超脱的、铭刻在文明心脏的宿命。
巴尔扎克从古典悲剧那里借用了一些手法,诸如集中戏剧效果,突出性格,使故事发生地点统一,把时间和结构收紧,这样一来,就使得《高老头》这部长篇杰作具有了古典悲剧的力量。三个主要人物的身份地位无须交代,他们的性格就栩栩如生,跃然纸上:拉斯蒂涅是个野心勃勃的热衷于上流社会生活的青年,沃特汉是个魔鬼般的诗人,高老头则是个受难者。他们凭着自身发展的逻辑,凭着自己的行为和表现,尽职地完成了巴尔扎克发现和记述的,由社会圈定给自己的命运。
管小明
二00五年五月
他是他那个时代社会的洞察人微的历史学家。他比任何人都善于使我们更好地了解从旧制度到新制度的过渡……从塑造形象和深度来说,没有人能比得卜巴尔扎克。
——[法]法朗士
金钱问题是他最得意的题目……他创作了金钱和买卖的史诗。
——[美]泰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