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擅长城市的细致和厚重,套用她文里的一句话“这两年的文风,也都自然而然地放弃了声嘶力竭咄咄逼人,代之以又细又厚的情思,就像时装界一枝独秀脱颖而出的砂洗真丝:在好似蒙尘的柔软细致里,在相同的真丝‘名、实’之下,有着别一种的深厚与优渥。”她在平平淡淡地诉说着怀旧情绪的时候,不是伤感惟有慨叹,从她亲近人的文字后反而读出一些理智和冷静来,间或有一些冷漠的味道,如丝绸般滑凉。
“容华丛书——中国文学大奖获奖女作家散文卷”是当代文学的精华选本。首批收录了舒婷、斯妤、毕淑敏、梅洁、赵玫、素素六位女作家的获奖作品及代表作。这六位优秀女作家在作品风格和创作笔触上虽各有所长与特点,却无一不向读者真诚地袒露出一片“有情天地”,使读者从中会深切地感受到她们在字里行间凸显出的那种生命的飞扬和心灵的吟唱。
有一个癖好,就是留神人在行走的时候,他的眼睛向哪里张望,或者说,他如何安顿他的目光。从那里,我可以找到知己,并可以认出异己。毫无道理的是,我不喜欢专注,它太实,太有限。而那种迷茫和散淡,才有辽远,才有想象和创造。
这实际上是害了我,使我一直不能脚踏实地地过日子。人在这里,总有一半不知去向。
比如,曾经是在老家那条尘土飞扬的山道上行走的。但是,走在西山上的时候,我分明看见满山坡都是紫紫黄黄的野菜,小伙伴们像抢花头布似的,一阵疯狂便抢满了一篮子。而我,也在挖,只是有点恍惚。记下了那色彩的不同和泥土的香气,不记得那野菜的名字,也不记得那乐趣。我总是望着远处,胡思乱想,乡村与我无关。
比如,现在每天也都是在这个整整齐齐的城市里行走的。但是,即使坐在城市温暖的家里,也仿佛是一个过客,一个局外人。不会说这个城市的方言,也从不会在某个夜晚加入到蹲街口烧纸烧香者的行列。在机关里,极少与人交谈,工作着的时候,只管繁忙,旁观的人说像个小蜜蜂。大楼里面的事,再大的声响,也听不见。我总是低着头走路,来去匆匆,城市与我无关。
常常离开自己。只有疼的时候,肉体回来了,灵魂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了。回来也是为了更确切地疼。
甚至有人说,我和我的女儿在一起走路,我也不像她的妈妈,不知牵着谁家的孩子。这曾令我吃惊,我多么爱我的女儿啊!
有一天,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很陌生。我看人一向停留不下来,那天我突然站住了。感觉有一种熟悉的东西,一种造物的气息,与我擦肩而过。不太好的脸色,随意的发式,目光飘忽,也是低着头走路,身体无所谓地晃。他与这人群有一些距离,或者说,他不属于人群。像是流浪了很久,很远。像是经历了太多的庸常,太多的苟且,立地成佛。那种骨子里的清高,那种血脉里的孤独,都隐在无所用心的浪荡之中。
深秋的一个晚上,我们又一次相遇,并喝了点酒。从此,不论微醉还是深醉,他一定要对我耳语一些什么。若在一个桌上,他就凑近我那并不看他的眼睛;若在很远,他就抓起电话。每次都很苦涩,声音像一个老人。
那次,他又抓起电话,说想写一首歌,歌名叫“天上的玫瑰”。彼此都认为这确是一首歌,因为彼此都是这个感觉。然而歌词至今也没写出一行。
有一种高度,只有目光够得着。它在天上亮着,在云里开放着。有无数的路径通向它,却永远也不能抵达。传送过去的,只有声声呼唤。你只能,引颈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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