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晚清旅沪文人葛元煦撰著、出版于光绪十三年(1887)的《沪游杂记》,是介绍上海开埠初期历史变迁的最早出现的较成系统的名著之一。全书四卷,以生动可读的语言,记叙了上海开埠后40余年间沪上行政机构、市政建设、商肆货物、交通工具、地方物产、园林寺观、社会生活、民俗风情及黑幕恶薮等各个方面,在当时为旅沪人士充当了良好的文字导游,又为后人提供了近代上海的丰富翔实的重要史料。随着历史的变迁,本书中的景物风貌多已不复存在,有些器具建筑、景观名迹,甚至连一副照片也没能给后世留下。为弥补这份遗憾,借此重刊之际,特约专家从与该书同时代的各种晚清写实画报中,爬梳搜罗出大量含有相关题材的图画,使成一题一画,图文对应,在为读者增添阅读情趣的同时,也给上海史爱好者对形象史料的采辑提供了方便。
《沪游杂记》是较早的系统反映近代上海现状的著作,文字简明、严谨,内容丰富而切近于实际。卷一、卷二毫无虚言浮文。卷三《沪上竹枝词》避开了《申报》及它书中已经登载的诗词,另外辑录了未刊的《申江杂咏》数十首,卷四的行号名称分门别类,清清楚楚。在卷二中,作着还记有淞沪铁路的始末。淞沪铁路筑成于光绪二年(1876年),即作者成书的当年,作者能如此迅速地把眼前的重要新闻收录于笔下,也足见其对上海时事的敏感和注重,这是难能可贵的,使本书的价值更为提高。
《沪游杂记》为后人提供了近代上海的重要史料,在当时来说,它为在上海和到上海的人们充当了良好的文字导游。出版发行后果然反应很好,据袁祖志说十年以后“来游兹土者依然索购不已”。正因为此,坊间在准备重出此书时,考虑到上海面貌日异,屡请葛元煦改稿重修以满足读者所需,但这时的葛元煦已弃文习医,无暇再顾及旧作,便将此事托付给好友仓山旧主袁祖志。袁祖志寓居上海比葛元煦还久,且对上海非常熟悉,关于上海的文字也早已发表不少,当然是十分理想的人选。于是,袁祖志对卷一、卷二的杂记和卷四的附录都作了修订,另外又增添了一些新的条目。此外,在书后又增加了《书申江陋习》、《时事论说新编八则》、《沪游纪略》、《沪上竹枝词》、《花间楹联》等文章、诗词,有些是袁祖志自己创作的。光绪十三年(1887年)秋天,《重修沪游杂记》正式付梓出版。
《沪游杂记》一书在光绪四年(1878年)还曾由日人翻译介绍到了日本,缩为三卷,并配加插图,添写了译注,书名则题为《上海繁昌记》,这说明本书在海外也曾发生了影响。
租 界
租界在沪城东北,周十余里,以河为界。法国自小东门外陆家石桥河北起,至北门外三茅阁桥河南止。英国自三茅阁桥河北起,至二摆渡老闸河西南止。美国自二摆渡河东北起,至外虹口一带止。三国租界英居中,地广人繁,洋行货栈十居七八,其气象尤为蕃盛:法附城东北隅,人烟凑密,惟街道稍觉狭小,迤东为闽、广帮聚市处:美只沿江数里,皆船厂、货栈、轮舟码头、洋商住宅,粤东、宁波人在此计工度日者甚众。
马 路
租界大街由东至西者统称“马路”。同治初,惟英界大马路稍觉宽畅,亦不免泥水垢秽。经工部局陆续整理,两旁砌以石■,较马路稍高。石■下砌石条微侧,引水入、沟,雨过即可行走。专司马路工程者为马路管,又称街道厅。其法先将旧泥锄松,满铺碎石或瓦砾七八寸,使小工以铁锤击碎,再加细沙一层。用千■铁擂,令数十人牵挽,从沙面滚过,其平如砥。遇小缺陷,随时修补。英界南之陈家木桥、荡钩桥北之珊记码头、老闸等处,为担水要道,改用碎石大小叠砌,以石灰胶泥拌掺缝内。水不存积,历久不坏。且每日扫除两次,尤为洁净。
阴 沟
马路阴沟以砖两层砌腰圆式,直通黄浦,随潮水为涨退。路旁石石■下通沟处,砌方式水仓一所,较沟深三四尺。使水冲入仓内,污泥沉底,清水入沟。经雨数次,揭起仓面石板,以长勺捞出污泥,则阴沟永无雍塞之虞。马路叠经修筑,十数年间高几二尺,阴沟亦随之而高。矮巷旧屋愈形窿下,小沟积水竟无出路。交夏后,聚蚊成雷,难免湿郁之患。必得产主将房屋垫高,阴沟重砌方妙。
租界例禁
一、禁马车过桥驰骤。一、禁东洋车、小车在马路随意停走。一、禁马车、东洋车夜不点灯。一、禁小车轮响。一、禁路上倾积垃圾。一、禁道旁小便。一、禁肩舆挑抬沿路叫喝。一、禁施放花爆。一、禁不报捕房,在门外砌路、开沟及拆造临街房屋。一、禁私卖酒与西人饮。一、禁春分后、霜降前卖野味。一、禁卖臭坏鱼肉。一、禁卖夜食者在洋行门首击梆高叫。一、禁肩挑倒挂鸡鸭。一、禁吃讲茶。一、禁沿途攀折树枝。一、禁九点钟后挑粪担。一、禁乞丐。一、禁夜间行人形迹可疑及携挟包裹物件手无照灯。一、禁聚赌酗酒斗殴。
邑庙东西园
东园即内园,在庙后东偏。回廊曲折,山石增岐,结构颇奇幻。岁修为钱业承值,每届令节或兰花会方开园扉,任人游览。豫园为前明潘充庵方伯所建,地约四十余亩,极亭台池沼之胜。后潘姓式微,园亦渐圮,时申浦初通海舶,商贾云集。潘氏急于求售,众遂以贱值得之,归邑庙为西园。池心建亭,左右翼以石桥,名目九曲桥。又有香雪堂、三穗堂、萃秀堂、点春园诸名胜,堂上皆悬邑神画像。园西北隅有巨石叠作峰峦,磴道盘旋而上,重九登高者甚众。惜园内竞设茗馆及各色店铺,竟成市集。凡山人墨客及江湖杂技,皆托足其中,迥非昔时布置,未免喧嗔嘈杂耳。
菊花会
会设邑庙内园之萃秀堂。地饶林园之胜,内则万卉千花,高低罗列。其种之最新者,有若碧桃、紫牡丹、洋蝴蝶、雪青带、金丝桃诸名色。其种之最贵者,有若御袍黄、黄金带、玉带、蟹爪、雪狮、松针诸名色。其中之最异者,有若黑牡丹、紫燕、飞霜、葡萄紫、杨梅红、紫台、捧桂、金银台诸名色。目眩神摇,令人心醉。微风过处,又有清香沁人心脾,不减陶彭泽东篱风味也。
赛跑马
大马路西,西人辟驰马之场。周以短栏,所以防奔轶也。春秋佳日,各赛跑马一次。每次三日,午起酉止。或三四骑,或六七骑,衣则有黄、红、紫、绿之异,马则有骊黄、骝骆之别。并辔齐驱、风驰电掣。场西设二厂备校阅,以马至先后分胜负。第三日增以跳墙、跳沟、跳栏等技,是日观者上自士夫,下及负贩,肩摩踵接,后至者几无置足处:至于油壁香车、侍儿娇倚者,则皆南朝金粉、北里胭脂也,鬓影衣香,令人真个销魂矣。
救食生洋烟
鸦片烟之流毒中国久矣,上自士夫,下及负贩,几至无人不染指焉。即食生烟自尽之案,亦复层见叠出,而救治得生者十仅一二三。盖诸方均用呕吐等药,不知吞食者往往以酒调服,毒流脏腑。其逗留上、中焦者可吐而生,其流入肠胃以下者则不可吐而死矣。武林汪云伯大令,有用甘草一■煎浓汁灌治之法,十可活八九。盖用吐不若用解之为愈也。按甘草性解诸毒,于洋烟尤宜。灌下汁多能追入大小肠,荡涤烟毒,用意最深。查单方内有以甘草熬膏调入烟内,每两逐渐加至四,五钱,即能断瘾,可为解烟毒明证。惟恐一时熬膏不及,仁人君子不妨多备以济世可也。
照相
西人以药水玻璃夹入横木匣内,匣面嵌小凹镜,对人摄影于玻璃上。取出以沙水冲洗,即见人面。神气部位,无不逼肖。复以药水制就纸片,覆于玻璃上,微照日色,则面貌衣痕陈设物件现出纸上。傅以颜色,胜似写真。近日华人得其传,购药水器具,开设照相楼,延及各省。惟两旁有黑晕,一沾潮湿色便晦黯,斯为缺陷。以此法照各种字帖,收缩较蝇头尤小,将显微镜观之,丝毫不差。
电 报
西人以药物制铜线,能发电气,曰电线。绵长万里,传递信息,数刻可达,谓之“电报”。其线如达水程,裹以橡皮,周围将铁线护之,再以胶漆外涂,沉巨浸中。陆路则排列大柱,线架其上。至递报之法,彼此线尾各置针盘一具,列二十六字母。此击彼应。此处针指某字母,彼处亦指某字母。由字母配合数目号码,一号配一字,共六千八百九十九号,配六千八百九十九字。刊成一书,曰《电报新书》。所报皆号码,有书即可检查。行栈家有秘密信,可将号数暗订,两地心照,谓之金匙开锁,则局外人不知作何语矣。
各货聚市
上海货物皆有聚市之所,如绸缎在抛球场路南及东门内外;纱缎蟒袍在盆汤弄;丝茶栈居二摆渡者多;洋布呢羽在大马路抛球场及东门内;衣庄在大东门内彩衣街东街;洋广杂货在棋盘街及四马路;古玩玉器在新北门内;眼镜在新北门内;照相楼在二、三马路;钱业南市在大东门外,北市在二摆渡一带;人参药材在东门外成瓜街;糖行在洋行街;帽铺在二马路中及彩衣街;笺扇在外国坟左近及庙园;笔店在小东门内及庙园东兴圣街;书坊在城中四牌楼旧教场,城外二、三马路:棉花在东门外一带;米业大东门外大码头大街;木器在紫来街;旧木器在新北门外沿河城脚;竹器大东门外蔑竹街;酒馆、戏馆、茶馆宝善街一带居多;冰鲜小东门码头;信局南市成瓜街,北市二马路;税马车南在小东门外,北在大新街即石路西首;雇内河船北在老闸大桥河下,南在大东门外码头。
尝考上海邑志载,本邑于前明分自华亭,盖滨海一小县耳。我朝因之,自太仓之浏河日淤浅后,海舶改由吴淞出入,于是渐臻繁盛。迨道光季年,五口通商,中外互市,遂成巨观。近则轮舶愈多,外海、长江四通八达,人物之至止者,中国则十有八省,外洋则廿有四国,猗欤盛哉,自生民以来未有若是之美备者也!向称天下繁华有四大镇:日朱仙,日佛山,日汉口,日景德。自香港兴而四镇逊焉,自上海兴而香港又逊焉。予履兹土廿有余载,目见耳闻,日新月盛。思仿《日下旧闻》、《都门纪略》体例编辑成书,俾士商之来游者有所稽考,不致心迷目眩。苦于尘劳鲜暇,未获如愿。吾友同里葛君理斋寓沪有年,时相过从,茶余饭罢,归辄编记若干则,日复一日,积久成帙,分为四卷,颇便翻阅。美矣,备矣,蔑以加矣!谓为沪游指南之针,亦何不可?因怂恿付梓,并为序其缘起云。
光绪二年丙子冬十一月,钱塘袁祖志翔甫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