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本来就是人类无法规避的一个“世界法则”,英雄也原本是生命本质原始冲动向上的代表,而悲剧英雄则更是人类生存困境中的前卫突破者。从东方远古洪荒中走来的盘古、夸父、羿和鲧;从西方奥林匹斯圣山上走来的普罗米修斯;从古爱琴海边走来的梭伦、苏格拉底、柏拉图;从荒蛮的三楚吴中走来的伍子胥、屈原、项羽;从马其顿巴比伦尼罗河畔一路走来的亚历山大;从古罗马大道走来的格拉古兄弟与恺撒;从古约旦河谷走来的耶稣;从封建一统的大中华保家卫国与历代兴替的战阵中走来的诸葛亮、岳飞、文天祥;从西方资产阶级革命的炮火硝烟中走来的克伦威尔、卢梭与拿破仑;从美利坚南北战争的血雨腥风中走来的林肯和布朗;从二战中屈辱不堪而重新崛起的法兰西走来的戴高乐;从人类苦难的荒原上一群群前仆后继悲歌走来的无数先烈与无名英雄……他们就像是人类历史的天幕上缀满了的灿烂群星虽然各有各的光彩,但都闪烁着人类高贵的生命自觉的同一光芒。尽管在历史的天宇中飘来的是一声声幽怨千古的伤感悲叹,但留给我们的却是永不消歇的生存努力的激励和感动。本书向广大读者剖析了人类的生存悲剧与悲剧英雄。
从东方远古洪荒中走来的盘古、夸父、羿和鲧;从西方奥林匹斯圣山上走来的普罗米修斯;从古爱琴海边走来的梭伦、苏格拉底、柏拉图;从荒蛮的三楚吴中走来的伍子胥、屈原、项羽;从马其顿巴比伦尼罗河畔一路走来的亚历山大;从古罗马大道走来的格拉古兄弟与恺撒;从古约旦河谷走来的耶稣;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的欧罗巴走来的莫尔、但丁、马基雅维里;从封建一统的大中华保家卫国与历代兴替的战阵中走来的诸葛亮、杨业、岳飞、文天祥、袁崇焕、谭嗣同;从西方资产阶级革命的炮火硝烟中走来的克伦威尔、弥尔顿、卢梭、罗伯斯庇尔与拿破仑;从美利坚南北战争的血雨腥风中走来的林肯和布朗;从二战中屈辱不堪而重新崛起的法兰西走来的戴高乐;从人类苦难的荒原上一群群前仆后继悲歌走来的无数先烈与无名英雄……他们就像是人类历史的天幕上缀满了的灿烂群星虽然各有各的光彩,但都闪烁着人类高贵的生命自觉的同一光芒。尽管在历史的天宇中飘来的是一声声幽怨千古的伤感悲叹,但留给我们的却是永不消歇的生存努力的激励和感动。他们虽然不可能独自地创造历史,但却是人类精神的“世界屋脊”高大山原,且高大得足以令芸芸众生驻足仰视泪飞神往,并照耀着人类在艰难困苦的生存境遇中不断地舍死向前,向着人类应有的形象,向着人类应有的生存高度。所以,在人类的历史上才有如许的激动人心与可歌可泣。
悲剧英雄人物之所以能够超越历史的时空而感动后世震古烁今。在于他们是不惜以生命为代价的人类生存困境的突破者、奋斗者、担当者、牺牲者、拯救者。他们永远站在苦难的众生前头去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冲决苦难突破重围而不计生死,并用自己的才智与勇力、生命与鲜血为众生卑微无助的灵魂不断地灌注着人类本应具有的“神性”。从而给人类以抵抗生命痛苦与艰难生存的信心和勇力。
激烈的反传统斗士几乎没有不成为悲剧英雄人物的。他们之所以反传统,因为他们身上具有天然的革命性、创新性。他们是历史的长子、时代的宠儿、国家的精英、民族的脊梁、群体的先知先觉。他们对未来具有远见卓识,有预见性,他们知道“应该”是什么样子,他们是大智大勇者,所以他们对传统的束缚与现实的丑陋绝无姑息。他们智慧的远见与超前的思想像是发动机鼓荡着他们把自己变成向前运转的齿轮,啃咬和拉动着旧的链条,拼命地把社会向前拉动。但传统的习惯势力与现实的既得利益势力便结合在一起,拼命想把这齿轮打掉。这齿轮就是金钢所铸,也一定会被砸得粉碎。然而正是无数这样的血肉之躯的粉碎,才为历史的车轮填平了旧辙与鸿沟,使其得以向前推进。
马克思主义的一位经典作家曾讲过:千百万人的习惯势力是最可怕的势力。如果说这已是革命者们经历过的可怕梦魇,那么千百万人的旧势力与千百万年的旧传统合起来那就更可怕了。雅斯贝斯的“历史生存定理”认为人类历史的变迁是有它的“适宜次序”的,“它们不是突然交替更迭的。新事物在发展,而旧事物还存在着。”而且,“旧事物有其道理,因为它还存在,显示出其丰富多彩的传统的生活现实,虽然腐朽的萌芽已经开始了它的衰亡。新事物有其道理,但还没有受到一种社会状态和文化教育的现实秩序的保护。而是暂时仍像呆在一间空屋子里。但是旧事物拼出全力背水一战只能毁灭新事物的英雄,早期的伟大人物。”哪怕这些英雄与伟大人物代表着真理也必然被毁灭。尤其是第一个改革者、第一个突破者、第一支先锋队,他们必然遭遇到失败与毁灭的悲剧命运。伟大的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曾发出过如此惨烈的呐喊:“人必得死于真理吗?真理就是死亡吗?”而莎士比亚则让他的英雄王子哈姆雷特在“生存失败”后所讲的最后一句话则是“剩下的就是缄默”。而卡莱尔却说“言语是伟大的。但沉默更伟大”。
沉默并不等于什么也不做。莎士比亚用他的悲剧与十四行诗为我们留下了永恒。他在“极大的孤独中”用自己的思想创造了闪射着“完美之光芒”的伟大悲剧与诗行,“从混沌之中造出一个世界”,从而引起了人们“对英雄主义的不可毁灭的敬慕”,并体现了“欧洲的外在生命”,“莎士比亚像太阳,世界上空的明灯,广阔、平静、高瞻远瞩”。“不必怀疑,他有自己的悲伤。他的这些十四行诗将明白地证明他曾经跋涉过多么深的水,为了他的生命而挣扎游向前”,可是他沉默,从不对别人讲述自己的不幸。他从沃里克郡的一个农民成长为伊丽莎白时代的悲剧作家、剧院经理,成为“在未来的无限时代仍可以称作人类的教士”,走过了怎样艰难的道路只有他自己知道。后来的英国人说:“有无印度帝国我们不管,但我们不能没莎士比亚!”“任何国会或议会联合体都不能推翻他的王位!这就是国王莎士比亚。”“他是此后一千年里在英国各民族头上的光辉。”可是,莎士比亚的生前却几乎历尽了人间的全部苦难和烦恼,完全靠了他的稿费才不至于去乞讨。一颗用自己的双手从苦难屈辱的狂沙中淘洒披拣出来的金砂,在永世闪烁着金色焰火的光芒中,透出了从那双手上流淌出来的心灵的猩红血色。这就是莎士比亚自己一生的伟大悲剧。他甘于沉默,但“他真正地战斗了,并且战胜了”。雅斯贝斯说:“悲剧不是人的特性,而是人的高贵的一个特性”,莎士比亚正为此而高贵。所以,他又让他的英雄王子哈姆雷特讲道:“这时代真是乱了套:耻辱和悲伤,要我来到世上把它纠正!”“做好准备就是一切。既然没人知道他失去什么,提早离去又有什么关系?”“我的生命我早已置之度外。”这也许正是从“沉默”的外衣包裹下的莎士比亚自己的胸中进发出来的生命呐喊。
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时候决定一个人命运乖舛、成败得失的往往是一种物质力量的较量和种种时空条件的制衡,而不是对错,不是真理,更不是价值的大小。最高大笔直的树木往往最先被砍倒用去修建帝王的坟墓;一个阉宦一旦权力在手竞可以指鹿为马而令所有人缄口;面对一件“皇帝的新衣”却只有一个孩子敢讲真话,冰雹最先毁灭的首先是幼稚的新绿;洪水最先冲垮的总是新筑的大堤。这个道理并不需要很高的智商就可以理解彻悟,更何况英雄伟大人物们呢?但是这些人类的精英之所以能代表人类整体的高度就在于他们并不被此吓倒。正因为他们有先知先觉的能力,他们是先锋人物、前卫战群,所以他们更懂得所有的变革更新进步都要有血的代价才会把历史的车轮向前推动,所以,不管旧传统、旧势力多么强大,甚至强大到可怕而不可战胜,他们也仍然敢于向它宣战,敢于向着它那已备好了无数暗箭投枪的旧营垒发起冲锋,且敢于跨过同志的伏尸,蹬过战友的血流前仆后继,直到把那堡垒攻破,在那血腥而陈腐得发霉的废墟上换上新世纪的旗帜。这就是英雄,这就是胆色,这就是勇敢。诚如雅斯贝斯所说:“什么是勇敢?——不是生命力本身,不是单纯反抗的力量,而是摆脱生存束缚的自由,视死如归的能力,然而只要心灵能承受得了就要坚持下去。勇敢是真正的人所共同具有的东西,哪怕他们信仰内容各不相同。它是在自由毁灭的悲剧性人物身上自愿经受的原始特性,被看做显示自身生存希望的东西。”而“只有当人的道德实体分割为互相冲突的力量时,人才成长到英雄的高度”,“因为揭示出了个人为之献身的整体的存在,恰恰因为他伟大。悲剧的主人公自身却受着生存的束缚而走向毁灭”。他们不是不想生存,不是不想自由,但他们在生与死的冲突中战胜了自我,为了整体的生存而做出了个人的牺牲。也正为有这些人的牺牲才保证了整体的生存权益,所以人们才视他们为英雄,才称他们为伟大,才世世代代地纪念讴歌他们。正是在这种讴歌中,那些“在暗夜中是悲剧的东西,成了一种光明生活的基础”。是的,我们不能说英雄创造了历史,但没有世世代代的英雄们在前面勇敢地筚路蓝缕、打破坚冰,人类的航船也许至今仍搁浅在那远古洪荒的野蛮滩岸。
让我们歌颂勇士们的狂热精神吧!勇士们的狂热精神就是生活的真理!久违了,高尔基。
P62-64
在我的所有著述中,本书是我最想写也是写得最为沉重的。在写作每一章时,仿佛都听到了从历史深处飘来的一声声悲愤的叹息。
中国的鲁迅说长歌当哭势必在痛定之后;西方的巴恩森说“悲剧是世界法则”;舍勒说“悲剧性事件始终以一种世界结构为基础”,“悲剧英雄‘将’在无罪的行动中‘变为有罪’”,“高贵的个人在不太高贵的个人严格履行‘义务’的行动下化为齑粉”——这也就是雅斯贝斯所曾陈述过的“历史生存定理”。在人类生存发展的祭坛上,被献祭的不是羔羊,而是英雄的生命;在人类进化的历史长河中,大浪淘尽的不是狂沙,反尽是英雄风流人物。在大自然的“丛林法则”下最先倒下的都是弱者;而在人类社会生活的法则下,最先倒下的却几乎全是强者,且都要被加以罪名,这就是英雄的悲剧。
是的,悲剧本来就是人类无法规避的一个“世界法则”,英雄也原本是生命本质原始冲动向上的代表,而悲剧英雄则更是人类生存困境中的前卫突破者。但他们的命运却个个是悲剧的结局,悲剧也值得歌颂吗?本来为了讴歌而擎笔,却在笔间发现人类中间原来竟有那么多的卑劣丑陋与不公正需要诅咒。而在所有该诅咒的事物中最应受到诅咒的却似乎首推“政治”这个人类无法摆脱的魔鬼。在以往政治的房间里可以藏污纳秽,可以容忍弱者容忍卑鄙容忍丑陋容忍阴谋容忍奸佞,可就是不容忍强者不容忍英雄不容忍忠谠。人类的绞刑架上吊起的多是被冠以罪名的“基督”;政治的断头台上斫削的多是英雄的头颅;正义与真理的代表们似乎总以失败而告终。似乎人类已失却了希望,但恰恰是这些英雄仁人志士的头颅和鲜血的溅洗与喂饲,在人类进化的血腥原野上培植起了一片片希望之花,这正是人类的高贵之处。尽管这个世界的这部历史中有许多该诅咒的东西,但我们正是为了诅咒,也应该去讴歌。因为所有对美的讴歌的本身,就是对卑鄙、丑陋的最好诅咒。
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中,政治家以开创者的襟怀勇略与美政盛世得以名垂青史;军事家以捍卫者的忠诚与开疆拓土的武功战绩得以彪炳简册;思想家以智慧者认识世界的深刻能力与真理的烛照而高踞于浮生之上;艺术家以创作者再现历史与开掘生活的伟大作品而传世不朽;科学家以发现者划时代的新成就在人类文明的苦旅中为自己竖起了一座座里程碑……。他们都用生命之笔为自己在历史的资料库中留下了一张鲜红的人生记录卡,得以令后来的查阅者们望卡景仰兴叹不已。但在历史的万层空间中他们都不过是各领风骚雄长一方的元首领袖泰山北斗,随着岁月的流逝,大多会被尘封在历史的烟霾中渐被忘却。而悲剧英雄人物则以一种悲壮的人类生存精神感动后世流誉民间,人们不仅史志之、咏颂之,且世代心仪之、口碑之,从而在人类的精神王国中建构起巍峨的神性殿堂,并由此得以成为八纺一宇亘古如一的人类生存精神的帝王。在本书中出现的古今中外的60余位主要传主,便都是这样一些足称伟大的英雄人物。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平庸者、低贱者。正因为这不甘平庸、不肯低贱他们才成其为英雄;也正因为他们的伟大与高尚,所以又没有一个不遭历到被毁灭的悲剧命运。人类与人生的悲剧之大莫此为甚。这也许正是许多人甘于平庸甘于低贱的一个原因吧!
从东方远古洪荒中走来的盘古、夸父、羿和鲧;从西方奥林匹斯圣山上走来的普罗米修斯;从古爱琴海边走来的梭伦、苏格拉底、柏拉图;从荒蛮的三楚吴中走来的伍子胥、屈原、项羽;从马其顿巴比伦尼罗河畔一路走来的亚历山大;从古罗马大道走来的格拉古兄弟与恺撒;从古约旦河谷走来的耶稣;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的欧罗巴走来的莫尔、但丁、马基雅维里;从封建一统的大中华保家卫国与历代兴替的战阵中走来的诸葛亮、杨业、岳飞、文天祥、袁崇焕、谭嗣同;从西方资产阶级革命的炮火硝烟中走来的克伦威尔、弥尔顿、卢梭、罗伯斯庇尔与拿破仑;从美利坚南北战争的血雨腥风中走来的林肯和布朗;从二战中屈辱不堪而重新崛起的法兰西走来的戴高乐;从人类苦难的荒原上一群群前仆后继悲歌走来的无数先烈与无名英雄……他们就像是人类历史的天幕上缀满了的灿烂群星虽然各有各的光彩,但都闪烁着人类高贵的生命自觉的同一光芒。尽管在历史的天宇中飘来的是一声声幽怨千古的伤感悲叹,但留给我们的却是永不消歇的生存努力的激励和感动。他们虽然不可能独自地创造历史,但却是人类精神的“世界屋脊”高大山原,且高大得足以令芸芸众生驻足仰视泪飞神往,并照耀着人类在艰难困苦的生存境遇中不断地舍死向前,向着人类应有的形象,向着人类应有的生存高度。所以,在人类的历史上才有如许的激动人心与可歌可泣。
悲剧英雄人物之所以能够超越历史的时空而感动后世震古烁今。在于他们是不惜以生命为代价的人类生存困境的突破者、奋斗者、担当者、牺牲者、拯救者。他们永远站在苦难的众生前头去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冲决苦难突破重围而不计生死,并用自己的才智与勇力、生命与鲜血为众生卑微无助的灵魂不断地灌注着人类本应具有的“神性”。从而给人类以抵抗生命痛苦与艰难生存的信心和勇力。
他们就像是黄河岸边的纤夫,一边呼喊着“为了生存可以舍弃生存”的另一种悲怆的“黄河号子”,一边用他们筋肉条条的臂膀拉着巨大而沉重的人类生存之筏,抵抗着汹涌的逆流浊浪一步步从本能的荒原上把这巨筏拖向文明的上游。他们一代代地倒下化为这生存之岸的尘土,但在这河边却深镌下了他们永不磨灭的足迹,让我们知道人类怎样艰难地一路走来。
他们又像是天上的流星雨。尽管它们是天父的逐子弃儿,但却从不抱怨而是用自己悲壮的生命流程为人类划破黑暗的夜空,从远古到如今一路照耀着人类去涉渡迷惘困惑的原野河津,走过艰难险阻的森林山谷,超越自我的卑微沼泽与死亡渊薮的黑色恐惧,使我们虽百历苦难磨劫却不曾退而沉沦。
他们也像是天空中的一道道闪电,叱咤冲突着一次次向四合的阴云发起攻击,为我们撕裂开从苦难阴郁与黑暗中突围的突破口。且哪里有阴云聚拢哪里就有闪电在突破,并带我们到那历历晴川上放流自由的生命之舟。
他们更像是从橄榄山走向骷髅地的基督耶稣。一路上顶戴着滴血的荆冠,拖着沉重的十字架,为了“作万人的赎价”而担当起一切苦难,还要负起世俗的种种罪名,于是善良的人们便让他死而复生。
尽管人不能两次渡过同一河流,但他们是唯一能得两次生存的人。这是他们的殊荣也是他们的悲哀。他们得以在“第二次生存”中不朽,但在他们第一次生存的世界里却只有被毁灭的命运。
高踞于浮生与诸神之上的命运女神们似乎在决定一切,可是她们却常常把人间的命运之线纺错。也许她们真的错了,也许她们根本就没错,也许错与不错都不是她们的给定;也许她们从来就不给定公正,也许这不公正就是公正,也许公正不公正与她们本无关系。夸父以超人的勇力追上了太阳,命运却赐予他以死亡,又为他留下了一片光照人间的桃林;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取天火被称为人类的文化英雄,但却被主神锁在高加索悬崖上饱受了三万年的苦难才获得解放;为了赎救万人的耶稣不惜牺牲自己,但他在十字架上呻吟着“我渴了”的时候,在所有围观的被拯救者中,竞没有一个人为他送上爱斯米拉达送给卡西莫多的那杯耻辱柱前的清水。辉煌而悲凉的古雅典从梭伦革命始所有的伟大人物,几乎没有一个不被“民主”流放判决或赶下了台;台伯河畔十字路口的古罗马从格拉古兄弟开始的土地与公民权的改革,直到恺撒企图走向帝制的100余年间,所有改革者几乎都被砍下了头颅,而凶残渴血的苏拉却得以独享天年。其实用不着悲哀什么、抱怨什么、慨叹什么。这就是所有的革命者、改革者、先知先觉者、理想主义者、英雄主义者、追求真理、正义、公平者的必然结局,在那些个邪恶的只允许干坏事的时代。当命运的摩天轮把英雄人物们一个个运转到峰巅时,不管他们想止步还是向前走。都一定会把他们摔到脚下辗得粉碎。从来就没有宿命,但却早就规定好了必然的铁律。所以,便有许多人在进退维谷之前就一定去抽身退步,所以,命运之轮愈显猖獗。
一切如果仅仅到此止步,那么人类便只剩下了屈从命运的悲哀。但人类天生就比神更高贵,也许因为这世上所有的神原本都是人创造的吧。能造神的便一定比神高明。尽管主神宙斯都不能染指于命运女神的权力疆界,可是人类的英雄们却敢于毫不犹豫、毫不妥协地去向她们挑战,且义无反顾地抗争到底。他们明知自己正在走向毁灭,可是宁赴死也不会放弃,也不肯改变自己。命运之神像凶猛的鱼鹰一次次地展开巨大有力的翅膀扑打着弱小的水禽一样,想把他们迫降直到击落水面踩在脚下,胁迫他们去服从本能的驱使,像畜牲一样地去生存,从而把人拉回到动物的水平线下。尽管命运如鹰可是英雄本不是鸥鹭,即使他们面对着屠刀绞架却高喊着履践着不自由毋宁死的口号,以维持捍卫着人的尊严而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
然而,纵使英雄们从不畏惧命运之神的强权,却常常不得不在同类的屠刀绞架下去饮血捐躯。而人类最大的悲哀则在于,许多人非但不去倾力铲除自己同类中的败类,反而向邪恶俯首称奴却总喜欢而且善于为自己的英雄人物打造西西里的灼热铜牛,且把英雄的痛苦呻吟当成音乐来助酒赏玩。人类善良人类也有渴血之徒,人类伟大人类也有卑鄙之众。所以尼采说世界没有心,你不用去抱怨。更何况英雄本色原本只在“甘愿”二字?
所有的悲剧英雄人物都值得我们去尊崇,也同样值得我们去镜鉴。他们多是时代与社会心理的牺牲品,真理的殉难者。在这方面也许思想家们看得更清楚更深刻。古希腊的历史学家普鲁塔克曾说过:对伟大人物的忘恩负义,是强大民族的特点。西方资产阶级政治学之父马基雅维里说过:人们忘记父亲之死比忘记遗产的丧失要来得快。德国的哲学家雅斯贝斯说过:“历史生存定理告诉我们新原则的第一个常胜形象同时也是在时代分界上的牺牲者。悲剧的主人公,即抬高了的人,无论他本人是善是恶,是满怀善心还是渺小丑陋,作为生存两次都由于坚定不移而失败。”而舍勒先生告诉我们的是:“人性格结构中的同一本质特征既是他行善积德的功臣,同时又是招来灾难的祸首,‘悲剧性’之大,莫此为甚。”密尔说:善与恶同样令人讨厌。而基托则干脆说:美的邻居是危险与死亡。卡莱尔的社会“万有引力规律”告诉我们的是由于面包的缺少可以引发一场革命。马克思恩格斯则说:“思想”一旦离开“利益”,就一定会使自己出丑。马克斯·韦伯向我们揭示的则是一些领袖人物由于具备了为贵族所不能容忍的优秀素质而“致使其政治生涯成了一场悲剧”。而美国的工人们则希望“让那些我们可以向他吐唾沫的人当官”。伟大的德国诗人荷尔德林则发出过如此惨烈的呐喊:“人必得死于真理吗?真理就是死亡吗?”伟大领袖与英雄人物的永远樊篱是,大众不管你是真善美还是假丑恶,他们只以个人眼前的利益得失为取舍;而旧势力只有在吃饱了喝足了新生代的头颅和鲜血后才会寿终正寝。这是千古不易的铁律定理。
死亡固然是人生的大悲剧,但为了真善美而死的人们所上演的悲剧则是英雄的悲剧。死亡与毁灭并不是悲剧英雄人物不可忍受的,不可忍受的是凡被毁灭者都要被冠以种种莫须有的罪名,甚至以他们的功业来定罪名。而回首人类苍茫而至汗漫的来路,不正是这些悲剧英雄们用头颅支起了人类的高度,用鲜血浇灌出自由平等富饶美丽的文明之花吗?
是的,历史固然不是英雄人物单独创造的,他们再英雄了得,再伟大无上,也终归是人类中的一个层面,但他们毕竟代表着生命的尊严、生活的真理、人类应有的生存高度。就像是地平线托举着高大山原,高大山原托举着喜玛拉雅,喜马拉雅托举着珠穆朗玛一样。这些悲剧英雄人物就是生长于人类地平线上的珠穆朗玛,他们值得人类去崇拜。人类不也曾崇拜过木头石头、星星月亮吗?我们崇拜一下自己的英雄又有何不可呢?然而,他们却常常被许多实用的人们所忘记。这些伟大的英雄人物自有史册留名,更可悲哀的是那些无名的英雄、民间的英雄们。即使是和他们共同生存于同一隅土地上的后人们也常常漠视了他们的牺牲与奉献,就连给他们留下一块墓地仿佛都影响了自己的生存空间。人们竞真的如此善于忘恩负义吗?人类中还真的就有那些数典忘祖的人们。即使就是英雄无悔先人不知也是来不得如此浇薄寡情的。
是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可是崇拜他人也未必就会失去了自我。我们也不希望总有英雄人物的救助,因为那会显得我们自己的无能。可是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群体在面临危亡关头,连一个挺身而出的人物都没有,那么这里便真正是没有希望了。他们便只配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的命运。更何况回首来路,人类不正是在崇拜中走过来的吗?人类不经历了对石头、星星的崇拜,就无以发现自身原本就拥有“神性”;不经历了神灵崇拜,就无以支撑起人类在苦难时代的生存希望,就无以去抵抗生存困境中痛苦与死亡的胁迫;而人类不经历了英雄崇拜的时代,人世间不知会缺失多少伟大与高尚。中国没有对文圣孔子的崇拜,就没有中国传统文化的源远流长;没有对智圣孔明与武圣关羽的崇拜,在中国的历史上就会缺少许多勤政忠勇的文臣武将。没有亚历山大对阿喀琉斯与赫剌克勒斯的崇拜,就没有那个横跨欧亚的大帝国;没有恺撒对亚历山大的崇拜,就没有古罗马的世界性征服;没有拿破仑对恺撒的崇拜,就没有法兰西称雄欧洲四分之一世纪;没有对拿破仑的崇拜,就会缺少许多出色的元帅和士兵。而没有林肯对恺撒与华盛顿的崇拜,美国的第十六任总统也许就是另一个名字。这也许有一点形而上但却都是史实。也许这种崇拜未必完全具有积极的意义,但总胜似自我崇拜与无信仰无目标的人生。人们总具有向上的本能与冲动,但需要有积极目标的引导。越是物质昌明的时代往往越是缺乏理想主义、英雄主义,越是需要伟大与高尚。而伟大的悲剧英雄人物不正是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为我们不断灌注人类高贵神性的人生楷模吗?当然这绝非是要求人们都去做牺牲者、担当者,也不是要人们把他们的局限性与弱点也都去做效仿,而是讲不管何等发达文明的社会形态都需要一种伟大与高尚、无私与无畏。这也许正是悲剧英雄精神得以流传不泯处。
人类有史以来走过了几千年的文明进化的历程,打造了人间的无比绚丽与辉煌,我们不能否认其间凝结着千百万年来劳苦大众智慧与血汗的成就,但同样不可以否认和忘记伟大英雄人物的作用和力量。尽管本书中所载的伟大英雄人物也并非完人,也有许许多多人性的弱点,也有许许多多个人的、阶级的、时代的、历史的局限性,但他们中的每一个至少都在他们曾经走过的这个世界上付出过最大限度的生存努力和改造外物的尝试,并用自己的生命为刀斧,在人类生存的大地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生命履痕。且这履痕至今仍能透过层层的历史沉积岩与岁月的千古尘封而进发出万丈光焰,至今仍旧激励着许多优秀人物和先进分子自觉地去为人类的进步、社会的繁荣、民族的昌盛而奋斗而献身。
他们是“地狱之门而不能攻胜”的战群,他们是在炼狱之火中涅槃的火凤凰。尽管时代在不断地发展进步;尽管英国的卡莱尔曾经悲叹英国1500年的历史只有一个克伦威尔;尽管美国的爱默生也曾悲叹一个世纪里只有一两个真正的人,而在市井中他们见到的都是被肢解了的残缺的人,但我们相信悲剧英雄人物的精神仍将引领着在动物性本能曾经统治过的大地上栖居着的人们,向着人的“神性”天空不断地飞升。正赖此我们才无需为悲剧英雄们的不幸而悲观,这本是人类的希望所在。
尼采不早就说过吗,从遥远的历史山谷深处飘来的一声声“千古悲叹”,不都化为了一支支昂扬激越催人奋进的“生存颂歌”了吗?这也许正是本书的价值和意义所在。或许书中悲剧英雄人物的命运与先哲们的思想更能为我们昭示一些生命的意义、生存的经验、生活的真理,从而不断地引领着我们走出自我迷失的森林和困惑的沼泽,使我们得以更理智地生存发展。
忽然间又想起了我国明朝人徐渭的一句话:“世界原称缺陷,人情自古刁钻。”为此曾和一位朋友戏谑地慨叹:既然“世界原称缺陷”,小小的个人又何必去追求完美?既然“人情自古刁钻”,你又何必去为他人的眼睛和嘴巴活着?其实,仔细想来,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渺小的存在,也就无以显现伟大之所以伟大之处;没有卑鄙就没有崇高存在的意义;没有丑陋就没有美好存在的价值。所以,我们似乎用不着为了那些个渺小、卑微、鄙陋、丑恶的存在而不平而诅咒了,还是让我们去讴歌吧!
讴歌这人之子的痛苦而又诱人的魔鬼城般不凡的生活之路,讴歌这城中那些足以代表人的高度,足以引领着各个时代前进的英雄们的生存精神。
作者
2007年11月4日于长春
回忆一下自己对于悲剧英雄命运的探索,应该是在撰写《诸葛武侯全传》的时候,书的眉题是“中华第一悲剧英雄”,而前言的题目便是“悲剧英雄论”。
想不到该书出版以后,不但收到一些读者的来信,而且竟然接到了一位素不相识的青年读者的电话,是通过出版社辗转联系的。这位读者告诉我说:这篇文章让她感动得直落泪。我真的很感意外:悲剧英雄人物在今天仍然有如此的历史感召力。从那时开始,就想写一部专著来论述悲剧英雄人物的精神,因为我深信不论在哪个时代,社会总需要有一些英雄人物来支撑;人类生存状态的改进也同样需要一种英雄主义、英雄气概去打破去突围;就是个人的生存境遇也离不开英雄主义精神之维系。
人不管在什么条件下,无论贵贱穷达都要有一种精神,有一点阳刚,才是人的生活,才拥有人的位置。而悲剧英雄人物无疑代表着世间的一种阳刚之气和无所畏惧的精神。尤其和平年代繁荣时期,最能消靡人类向上的生命本质的原始冲动,最能消磨人们的意志,最容易消沉沦陷于颓废的人欲物欲之中,因而就更需要有一种阳刚之气、英雄之气的灌注。尤其是悲剧英雄人物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冲突勇气,为了生存而舍弃生存的牺牲精神,甘愿成为芸芸众生的担当者的无私奉献,是任何社会任何时代都不可或缺的。而更重要的是一方面应该让那些社会精英、国家栋梁能够尽可能地避免悲剧的命运;一方面应该唤醒社会来保护这些精英人物,改进他们的政治生存状态。如果拯救者无人拯救,担当者无人担当,无人肯为牺牲者牺牲,无人肯为奉献者奉献,那么这个社会也就快完结了。
尽管想靠著述来解决问题是可笑的,但人类不正是通过后天的习得而成其为人的吗?更何况至少在著述的过程中使自己得到了一种净化。而且我也相信这类著述自会拥有它的读者。只要有一个人去读,也不算枉费笔墨愧对孤檠了。
感谢出版社的同志们为此书出版所付出的劳动。书中的一些观点与看法未必正确,恭请读者自审之,更欢迎方家与读者教正。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