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内容丰富,文笔精妙,生动展现了作家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的游记。那年和友人凹凸一起,躲进了京郊房山的云居寺,小住了一些时日。凭借凹凸的关系,我们俩同住一间小小的僧房,读书、聊天、写作。有时,僧人们都去佛堂念经,我们就坐在殿前的台阶上,遥望对面的青山,想着各自的心事,长久地不发一语。那时我们都处于困顿之中,想从烦闷的现实中挣脱出来,透一口气。我们不约而同,都想到了这里。不是遁世,而是让内心获得喘息和再生的机会,在沉默中重新积聚能量和勇气。事实证明了我们的正确,只有呼吸过两种不同空气的人才会懂得两种空气的差别……
11.陶器的出现成为古老先民们摆脱对火的恐惧的最有力证据。火苗在这时终于改变了它狞厉的面孔,以优美的形象出现。那如同女人的身体一般弯曲和饱满的曲线中蕴含着无尽的诱惑。火焰以它特有的方式勾勒出人的轮廓。
大地上的一切都受到地心引力的控制,惟独火焰例外。火焰的指针永远向上。如果有人试图将火焰颠倒过来,那么灼烫的火焰必将报复那鲁莽的手指。执拗的火焰无疑成了人类精神的最早启蒙者。人类顺着火焰所指示的方向,破解了它关于自由与生命的隐喻。
法国思想家加斯东·巴什拉说:“因为有了火苗,遐想者的孤独就不再是空无的孤独。有了烛火的恩惠,孤独变得具体了。火苗照亮了遐想者的孤独,照亮了思想者的前额。”(《火的精神分析》,第一四五页)
12.纳西族至今还在他们的建房仪式中复制着祖先制陶的程序。他们要在新建的木棱房中砌上火塘,由少女吟唱着古老的歌谣,将专门从干木神女洞中取出的“灵土”覆盖在火塘上。少女们将用彩绸装饰的陶罐放在火塘边,再由主妇亲自将她放进火塘底部,整个过程都在乐舞中进行,欢乐,而又一丝不苟,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中,都体现着对火的崇拜与虔敬。永宁纳西族创世史诗《干木女神传》记载了全部过程。杨福泉、郑晓云在《火塘文化录》中说,纳西族人认为陶罐是“火心”,如火塘不放陶罐,火苗就不会发光,家族就不会兴旺发达。
女人退去之后,火器对天鸣放的巨大声响,预告着男性的主题。他们用饱绽肌肉的腰背挑来锅庄石,安放在火塘上。古老而沉重的石头,将成为他们生活的坐标原点,生活中的一切奇迹都要从这里出发,他们的日子在这种对先人们制陶工艺的虚拟化模仿中获得硬度和光泽。
13.譬如土。土地是言行不一的巫师,它始终以漠然的表情掩盖着深处的疯狂和欢乐,它干涸的眼神后面潜藏着神秘莫测的欲望。在它看似麻木的皮肤底下,它的神经可以敏锐地接收和保存来自太阳的温暖。它会在预定的时刻捧出它的花朵和粮食,就像一个母亲,一面以庄重的表情约束着她的孩子,一面在背后偷偷为孩子们准备好了丰盛的礼物。
14.人类的欢乐和痛苦大部分来自土地。土地内部仿佛暗藏着一套神秘的语言,理解它,才能与它对话。起初,土地只不过是人类生存的一个场所,人类在土地巨大的手掌上生存和毁灭,后来才与土地有了对话关系,而农业耕作的出现,是人类与土地合作的正式开始。种籽撒进去,可以变成粮食。大地神秘莫测,人类却开始在大地上设计自己的生存图景。同河流一样,土地使人类最初具有了时空的观念。广袤的大地验证着空间的无限性,而大地上生长的粮食,则成了时间的代言人,粮食因其对人类生死的决定作用,而暗示着生命的有限性。人类就在这有限与无限的双重背景下,艰难成长。
15.陶罐,是土地上生长出的一种奇特的果实。不同的是,它不能果腹,却能包裹心灵。陶罐有着果实一样流线型的外表,却不会像果实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枯萎和生出皱纹。人类想到用泥土来制作陶器,不仅仅是因为泥土具有可塑性,更主要的是因为人类与土地切割不断的亲缘关系。人们赋予泥土以美丽的姿态,再把它烧成陶器,让它融入精神生活和日常生活的每一领域,是保存和供奉泥土的一种方式,是出于对土地的崇拜与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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