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样一个古雅的书名,一张旧照片,以及封面的不带任何提示的一个署名,你读出了什么?我想只有那些从旧时代走过的老知识分子,也只有他们,才能读出作者贺宝善背后的历史信息以及封面那张旧照片上一个姓齐家族(即齐如山家族)的文化印记吧。本书追忆的主要就是燕京大学与贝满女中这两所学校出来的有成就的知识分子,还有与作者外公齐如山相识相交的艺术家,涉及人物五十二题,个个都是近现代名家:齐如山、梅兰芳、齐白石、司徒雷登……书中对于人物史实的回忆,不停留在个人眼见耳闻上,史料的缜密细致与叙述的沉静从容,都使这部书有了更多信史的意义。
本书为香港版《思齐阁纪事》增删修订而成。分“人物志”与“随笔篇”二辑,计五十二题。以忆述故人、追述旧事为内容主旨,笔述所及齐如山、梅兰芳、齐白石、李石曾、司徒雷登、罗大冈、李崇道、王安、韩叙等数十位现代闻人,大多与作者或亲或友,过往甚密。因系亲身交往感受,故六十年故人往事堪称信史,不同于源自二手资料或道听途说之真伪难辨。
作者幼承家学,于旧籍颇有根底;长入燕京大学,复受新学熏陶,学贯中西。“思齐阁”为其书斋名,寓意”见贤思齐”与纪念外祖父齐如山先生。她笔下高阳齐家数代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与奋斗史迹,虽散见分题诸篇,但综合来看,也从侧面反映了二十世纪之历史背景及动荡世局,读来令人怀念深思。
怀念外公齐如山
近日在报上看到介绍《梅兰芳》电视剧的文字,其中齐如山一角由石维坚饰演,不免想起了不少往事。齐如山是我外公。自一九三七年夏我由济南被送到北京的外公家学古文起,到一九五一年离开台北到香港结婚为止,十四年间—直跟随在外公身边,有幸受到外公的教诲。外公一生可记述的事情很多,现仅写一些他对中国戏曲研究的往事,以表示对他老人家的怀念。
有人说齐如山是国剧大师、东方莎士比亚、梅兰芳的老师、革命家和民俗学家。其实,称他是国剧理论家,我觉得更为合适。因为编剧很多人都会,但真能把国剧理论纳入学术之林的,到现在为止,恐怕还只有他一人。他经过几十年的潜心研究、印证、问讯及观察所获的心得,在他晚年出版的三十多万字的《国剧艺术汇考》中可见一斑。
在《齐如山随笔))中有自传一篇,他把自己的生平分成四个阶段:一是读经书作八股时代,二是学洋文科学时代,三是经商做买卖时代,最后是研究戏剧时代。
外公于一八七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农历十一月初八)生于书香世代的家庭。原籍河北省高阳县,祖父钟庆公(字叔才)及父亲令辰公(号禊亭)均是进士。外公三兄弟,兄宗祜(字竺山),人称齐大爷,中过举人,后专管家中的实业。外公宗康(字如山),排行第二,人称齐二爷。弟宗颐(字寿山),人称齐三爷,留学德国,后在教育部工作。三兄弟从未分过家,外公靠着家中有殷实的买卖,不必为衣食担忧,可以终生追求学问。他常常提起名丑萧长华曾取笑他说:“齐先生,您研究这个(指戏剧),往哪儿吃饭去呀!”外公笑着回答说:“我研究这个,不是为吃饭,而是吃了饭来研究的。”
外公自幼聪颖过人,四岁时已跟老外公在枕头匕认字兼念唐诗,五岁后读四书五经,一直到十七岁读完《尔雅》、《公羊》及《谷梁》,同时还学了天文、算学及八股等。后来老外公觉得学八股没有什么意思,应学些科学,乃把兄弟三人送到同文馆学洋文,那年外公十九岁。同文馆只重翻译,当时学洋文受人鄙视,学生不多,为招徕学生,成绩好的每月津贴银子三两,后可递升至十五两,当年—个翰林进士,在中堂尚书家教书,每月也不过八两银子。可惜管理不善,外公读了五年,只学了些德文、法文及化学等而已。庚子年八国联军进城,同文馆停办,外公就开始做买卖了。原因是拳乱遭害良民甚多,外公高阳老家也未能幸免。老外公伤心之余,嘱子弟一不许为清廷做官,二不许当翻译,为外国人服务,故此除了做生意外,别无他途。
外公做生意倒相当顺利,他有商业头脑,为人又诚实,且兼瞳外文。那时北京拳乱后,各国驻军需要补备柴粮。兄弟合开一买卖行名义兴局,意虽经商而不忘报国。辛亥革命初起,各省响应,北京的革命机关即设在义兴局内,炸良弼的彭君也由义兴局派出,炸弹试爆又选中外公家的南苑农场。四十年代,每逢暑假,我们必去南苑农场吃西瓜及葡萄,常常听外公提起此事。良弼被炸死,清室及袁世凯闻风丧胆,和议得以促成。
这时李石曾先生在巴黎开一豆腐公司,邀我大外公前去任经理,外公也觉得只做买卖没有前途,决定把买卖交给族人看管,自己前去欧洲读书以开开眼界。头两次去同时为豆腐公司带了二十几名华工,经西伯利亚前往,第三次是护送留法勤工俭学会的学生。然外公均未能安心久读,即因家有事需赶回国。在欧洲时,外公得见蔡元培、张静江、张溥泉及吴稚晖诸先生,后来都成了好友。最欣幸的是在豆腐公司中,得见国父孙中山先生,国父知悉义兴局曾为革命出了力,颇为嘉许。外公为此甚为自得,总说:“做了十几年买卖,倒因此为国家做了点事,总算没有白做。”
外公在殴洲时,曾游历英、奥、德、比等国,并欣赏了各国的舞台剧及歌剧,后来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不能再继续到国外读书,就开始研究起戏剧来了。 外公自幼听戏甚多,因为保定府一带自明朝以来昆弋腔就很流行,后来清末咸丰帝崩,京师不许演戏,京中好角都到高阳等地演出,听戏的环境更好。我老外公就能唱几十出昆曲,家中收藏元曲、杂剧及传奇等颇多,外公小时常偷看,对戏曲的兴趣更浓。后来在同文馆读书时,有一同学在都察院有差使,可以在戏园中要一张桌子(彼时戏园叫茶园,在桌子两边坐,可以吃茶点,故日听戏,不叫看戏),常请外公等人去听戏。另外几个同学是程长庚的孙辈,他们的亲友多是戏界中人,因此外公也认识了不少。外公游历欧洲时,十分注意了解欧美各国的戏剧和剧场组织,看到西洋歌剧的先进,十分佩服,回国后写了一本书叫《说戏》,把中国戏积弱批评得一无是处。北京戏界曾多次邀请外公在精忠庙举行的“正乐育化会”年会上演讲,介绍西洋歌剧的长处,如服装、布景、灯光及化妆术等,其实是批评京戏之落后,极力主张改进中国戏曲,未想到竞得到会长谭鑫培的特别恭维。后来外公又看了很多伶人及票友的演出,发现票友无论怎样用功,在舞台上之动作等远不及科班出身的人顺眼美观,自此触发了他研究的兴趣,把中国八九百年来有关戏剧的书籍都拿来查阅研究,并逢伶便问,逢戏必听,前台后台,几十年功夫,问了约四千人左右,一面问一面记录,研究后归纳,归纳后断定,再翻阅古籍证实。当时新旧学者都鄙视京剧,认为不足登大雅之堂,竞无人肯合作,外公只有一个人孜孜不倦地苦干。……P3-5
花甲之年才开始写第一篇文字《我的外公齐如山》,以纪念戏剧家齐如山先生逝世二十五周年。接着为各地杂志及报章写了些纪念文字及亲身经历之琐事,二00O年将这些文字汇集成册,在香港出版了《思齐阁纪事》。
未想到此书在国内外竟得到意外的好评,远至美国、加拿大,近在台湾及新加坡等地,读者的反应令我深深感动,或许是因为读者较喜欢“实事求是”的文字吧。国内改革开放以来,经济欣欣向荣,人们生活大幅改善,对文艺的要求自然也有所改变。因此这几年来,继续搜集资料,充实内容,希望这些忆旧文字能给青年读者一些启发与鼓励。
一九八0年代,香港书法老师冯康侯先生为我书斋起名“思齐阁”,说是有双重意义,一是见贤思齐,二是纪念外祖父。问先母何以称阁而不称斋,先母说:“从前女子出嫁叫出阁,闺阁之意。”故此书以《思齐阁忆旧》为名。是为序。
贺宝善 谨识
二00五年五月
海外漂泊半世纪后,能在生长地、文化之都的北京,出版拙作《思齐阁忆旧》,实在是意料之外。这些近年才开始的习作,竟是我多年来梦的痕迹。犹J忆一九四六年秋在燕京大学读书时,开学未久,校方邀请胡适博士来校演讲,讲题是《梦》。梦有什么可讲的呢?他精彩的演说原来是鼓励青年学子做—个甜甜蜜蜜的梦,有理想有抱负的梦。私心希望现代青年学子读到本书内记述的一些人物奋斗史后,也能做一个敬业乐群、为国家为社会服务的梦。
此书得以付梓,承三联书店郑勇先生、苑兴华先生费心编辑,葛绮云女士题签,世伯吴丰培先生(惜已作古)、姨丈李崇道博士及张文颖先生惠赐佳序,在此一并致谢。
书内不少文字,曾在不同时间及地点登载,难免有内容重复之处,敬希读者鉴谅。
再者,欣逢外子姚刚八秩寿庆,谨以此书奉赠,感谢他多年来对我的关爱与扶持。
贺宝善 谨启
二00五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