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切的兴趣更多地关注着那些是非清晰却又显示为冲突频仍的情形,如同玛格丽特那幅著名油画中那个男人在镜前端详自己的脖子一样,在关键时刻,库切作品中的人物总是游移退缩、畏葸不前,无法率意而行。这种消极被动既是遮蔽个性的阴霾,却也是面向人性的最后一方聚集地——人们不妨以无法达到目的为由拒绝执行那些暴虐的命令。正是在对人的弱点与失败的探索中,库切抓住了人性中的神圣之火。
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J.M.库切。他的小说以结构精致、对话隽永、思辨深邃为特色。然而,他是一个有道德原则的怀疑论者,对当下西方文明中浅薄的道德感和残酷的理性主义给予毫不留情的批判。他以知性的诚实消解了一切自我慰藉的基础,使自己远离俗丽而无价值的戏剧化的解悟和忏悔。甚至当他在作品中表达自己认定的信念时,譬如为动物的权利辩护,他也阐明了自己的前提,而不仅仅是单方面的诉求。
战争是万众之父万众之王。
有时他显身为神,有时显身为人。
有时他造就奴隶无数,有时却造就自由解放的人群。
第一章
接生婆在帮助迈克尔·K从母亲肚子里来到外面这个世界的时候,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这个小家伙长着兔唇,他的上唇好像蜗牛脚一样中间向上翻卷着,造成左面的鼻孔是豁开的。她把孩子挡住一下,让他母亲看不见,然后用手指拨开那个小嘴瓣儿,发现孩子的腭倒是完整的,于是谢天谢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对那个当妈的说道:“你该高兴才对呢,这小兔唇儿会给家里带来好运气。”但是从一开始,安娜·K就不喜欢儿子的这张小嘴,它合不上,并且总是把口腔里那鲜嫩粉红的小肉赤裸裸地暴露在她眼前。她一想到这几个月以来他在自己肚子里是怎么长的,就不由得直打哆嗦。这孩子不能嘬妈妈的奶头,饿得哇哇直哭。安娜·K试着用一个奶瓶喂他;可是他也不会嘬奶瓶子,她只好用一个小勺来喂他,可是他正吃着,又咳嗽上了,把奶水喷得到处都是,还大哭不止,她不由得一阵阵起急心烦。
“等他长大点儿,那儿会合上的。”接生婆向安娜许愿道。可是,孩子的嘴唇始终没有合上,或者说合上得不足以令人满意,他的鼻子也没有长正长好。
她总是带着孩子去工作,直到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吃奶的小娃娃了,依然带着他。因为别的孩子一见到他总是嬉笑不止,窃窃私语,让她这个当妈的伤心,所以她不让他和他们来往。一年又一年,迈克尔·K总是坐在一条毯子上,看着母亲在擦亮别人家的地板,他学会了要保持默不作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