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为200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地利女作家艾尔芙丽德·耶利内克的主要作品之一。乡村警察库尔特,钱色两贪,专害女性,作恶多端。小说写他在一位年轻姑娘身上发泄兽欲,又企图霸占她的财产,罪行败露之后将受害者杀死,弃尸湖中。从思想上讲,作者集中关注男性的暴力和女权的维护。
从结构上讲,《贪婪》完全是一部“反小说”,耶利内克这样疾如闪电般变换叙述者的身份,自己也时时插在其中,确实有些令人眼花缭乱,让读者有无所适从之感,不知在阅读时应该保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身份,有时觉得自己是一个倾听者,有时又觉得自己在跟作者一起写这本书。如果沉浸于其中,作者不时跳出来提醒你是读者,如果作壁上观,完全置身事外,难免被搅得昏头胀脑,只好掩卷作罢。
乡村的警察库尔特·雅尼什——“一个仪表堂堂和表面轻松愉快的男子”,很讨厌女人们的喜欢。他钱色两贪,看中了单身女人的房产,就像着了魔似的要连人带财弄到手。作为警察他知道从哪儿物色牺牲品,常常在公路边随时掏出圆珠笔来,记下女人的车牌号码和地址。第一个受害者是个中年妇女,她从城里迁来农村,是为了独自在大自然中排遣孤寂——一个对生活感到失望的女人,根本不是警察的对手。警察使得她在性爱上百依百顺,进而凯觎她的房子。而后是一个还不满十六岁的姑娘,也迷恋上这个男人,因为她有可能危及他的计划,他便杀死了她,当她的尸体在湖中被发现后,那个年长的情人产生了怀疑,猜到了这个警察的秘密。
艾尔芙丽德·耶利内克轻松地把侦探故事、情爱文字和消遣小说拼和成一个开心游戏。一位讲述者经常出现在事件中。作者借他的口冷潮热讽地说:“人家经常指责我,说我傻乎乎地站在那儿,在我的人物立起来之前就让他们倒下了。”
小说关于钱色的主题不止源于一个小人物,而更为注目的是那些占统治地位者的无节制的“贪婪”。
我告诉您,就这么回事。跟女人一定要多说话,不过要说完全不一样的话,让她们得到性快感。当然,不应该隐瞒自己的愿望(再说,什么东西都是隐瞒不住的!),否则内心深处的愿望就得不到满足。首先,说话可以让一个人独立,他可以用这种方式去问路,然后到其他地方去.说话也是很多女人的爱好,她们一坐下来,绝对不是为了安安静静地呆着的。我们要给她们理由,让她们大喊大叫!如果我们抢先说出了她们想说的话,那就太棒了!不过,如果把它塞进去,塞进她们说个不停的嘴里,那就更好了。不见得非要把她们这个毛病改过来不可,她们的嘴有这个权利,可以提出这个要求,而且这么干得也不少。好吧,让我们开始吧,把鸡鸡塞进她们那长着舌头的地方。像一根让她们吮咂的糖.这样她们至少可以安静下来,这些女人们,免得她们享受的福利水平让别人难受。等一等,我听见了呻吟声,像是一阵风从一张扭曲的脸上吹过,像乌云从狂风鞭打下的平原上空掠过。一个做警官的才挣这么点钱,家里还有个老婆,跟她一起生活得那么累。还是回头说说这些女人吧,她们总是要说话,一边伸手去摸男人的裤缝。女人就像一处值得去看一看的名胜,她们可以为了一个瞬间承受几个星期的折磨,为了下一个瞬间辛辛苦苦地等上几年。最终,那个天真可爱的硬东西到来了,仿佛不经意之间就能满足她们的期待,这时,她们就像白杨一样繁盛,像烟蒂一样灼热,所有原本是徒劳的等待:都化为云烟。对女人一定要深入了解,什么事都跟这个有关系,什么事都依赖于这一点。政治家也必须有这本事,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我们是男人,得拿出实际行动来,还要干出点新花样来,行动是关键。如果你到时候多卖些力气,干得好些,那就是真正的一幕爱情戏。有时候必须取消慢跑。警官开的是自己的汽车,因为他要去做一件好事,社区幼儿园旁边的小街里那位夫人又发痒了,我早就料到了,什么,她上一次是三个星期以前的事了?我没想到已经这么久了,时间又一次把她制服了。她想干什么,不就是趴在床上,赶快让人打开,立刻投入使用,因为她关门已经很久了,很少有机会打开来好好上一上润滑油,免得合页吱吱嘎嘎地响(保险箱不经常打开呀!)。旁边还有小孩子呢,一大群哩!
可以说,跟女人什么都可以干,就像她们做了什么事应该受到惩罚一样。那些没跟她们干过的事,她们更愿意干。这就让男人尴尬了,就像一个人坐在钢琴前面却又不会弹琴似的。可是没办法,乐趣跟利益是一道来的,傲慢跟举止是一道来的,而谴责呢,是永远不会来的,因为你根本没想到它会来。先下手为强,过不了多久,它就成为历史了.而你还没准备好跟下一个女人来讨论这个问题,其实,她也跟先前那个一样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跟女人打交道,首先要自信,在用我们的硬家伙突袭她的胸部和性器之后,一定要跟她解释清楚。啊,没有这个必要嘛!我是一个很温顺的人,就算您没有给我带来夹心巧克力糖,我也是这样。我可以到市场上去买,走几步就到了,一定比您买的便宜。不过,过一段时间她们就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而且事先就能料到,穿着邮购来的透明晨衣,或是不穿,敞开大门。稍微训练一下,年龄就变成无关紧要的事了,哪怕你更喜欢训练年轻一些的女人。不过,普通的人起码没什么过分的要求。
这一切,对一个像库尔特·雅尼什这样的男人来说,既花时间,又花费金钱。为此,他们把旧家具存放在许多地方,如果有运气,可以换一套沙发:请进,我这里面还有很大的地方,孩子们在外面,或是干脆就不在家,我很愿意为您打开这个后面的小房间,免得您费事。如果您喜欢。我还可以把我自己造成一间小屋子呢,完全是为了您,喏,您看怎么样?我太高兴了,因为您这个特别的房间,这整套房子,正是我想要的!现在我们来把它收拾一下吧,您同意吗?
P23-P25
异样的挑战独有的美景
杜新华
翻译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作品,如同攀登一座风景这边独好的山峰,在开始翻译之前,期盼着翻过这座山之后能看到一片从未见过的美景,然而在攀登艾尔弗丽德·耶利内克这座险峰的时候,遇到的更多是荆棘坎坷,而不是鲜花绿野。在向朋友们诉说攀缘之难的时候,时常听到一些非专业人士这样说:“耶利内克?就是那个写得挺‘色’的作家吧?”这种“一字评”,实在令人有啼笑皆非之感,从而也更急切地盼望着越来越多的中文版面世,让读者们看到一个全面的耶利内克。
在读《贪婪》之前,浏览了一些相关评论,据说这部小说与侦探小说有些类似。而作者本人在2004年12月接受《法兰克福汇报》采访时也曾提到,“《贪婪》勉强有些侦探小说的意味。”曾以为耶利内克要将《贪婪》包上一层侦探小说的外壳来引起读者的兴趣,本书的副标题也的确是“一部娱乐小说”,读了部分章节之后却发现,耶利内克用这个副标题跟读者开了一个大玩笑。这部作品连借助侦探小说的外在形式都谈不上,最多是以此来做零零星星的点缀。耶利内克不会为了讨巧而改变自己的文风,她仍然是那个个性鲜明、毫不妥协的耶利内克,她坚持要说她想说的话,坚持以她的方式来说话。
《贪婪》的情节是很简单的,主角是奥地利一个偏僻小镇上的警官库尔特·雅尼什,对这个人物,作者在开篇第二段就用书名这个关键词为他定了性,“现在,警官完全被一种贪婪控制了。”这种贪婪针对的是财产,说得更具体些是房产和地产。他借助自己英俊的外表和工作之便,与有房产的单身女性搭上关系,从而霸占其财产,另一主角格尔蒂就是他的牺牲品之一。而库尔特同时又勾上了小姑娘佳比,因佳比有可能危害到他谋夺房产的计划,将她杀死,沉尸于镇外的人工湖中。就是这一点简单的情节,也被作者切割得七零八落,分散在几个人物的对白和独白以及作者的叙述中。在读到第二章警官抗着一个塑料包往湖边走的时候,智商再低的人也知道他就是那个杀人凶手,也彻底明白了作者的目的决不是讲一个娱乐性的侦探故事。
自从1970年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小说《我们是诱鸟,宝贝!》以来,至2000年的《贪婪》,耶利内克共有九部长篇小说,其创作间歇都在三至五年之间。在这九部作品中,主题的侧重各有不同,在德语国家大为轰动、争议不休的《情欲》中,将男女之间猎捕与被猎捕、压抑与被压抑的关系写得异常尖锐,《啊,荒野》中突出的是保护原生态大自然的紧迫感,至于中国读者早闻大名的《钢琴教师》中被名利心所扭曲的亲情,《米夏埃尔》中青少年被娱乐工业这个现代怪物毒害的现象,《死者的孩子们》对奥地利描写成“死人国度”的尖刻批评,在《贪婪》中都有所体现。《贪婪》甫一面世之时,《维也纳日报》不无调侃地说:“将《贪婪》看成对奥地利内政的艺术性批评也未尝不可。”实际上,作为社会批评家的耶利内克丝毫不逊色于作为作家的耶利内克,她观察社会的独特视角和独特的观点,使得她的几乎每部作品都是社会批评的大拼盘,《贪婪》也不例外。当然这个拼盘里还是有主菜有副菜的,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贪婪”这个词。书中的小镇当是耶利内克眼中奥地利社会的缩影,一方面,现代社会的生活方式已经冲击到了这里,而另一方面,这又是一个闭塞保守、以前人之法为法的偏狭之地。头脑里充塞着聚敛财物之欲的库尔特,就是这两种生存方式催生出来的一个现代怪胎。在这双重压力之下,善良和真诚等人类的美德在财产这个“硬道理”面前弱化到了零,人的价值完全要靠财产这个硬通的价值来称量,这种价值观上的无形压力,将库尔特变成了追逐财富的动物,学业、职业乃至相貌身体都是这场追逐中用以加速的工具。作者尖刻地指出,在库尔特的眼中,无论是妻子莳弄的花草,还是格尔蒂家中的小摆设,全都是只会占地方而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尽管这个人物来自奥地利的乡下,但他的贪婪经作者放大之后,可以说是现代社会中的一个典型性格。在耶利内克着墨不多的库尔特之妻、佳比之母及男朋友等人物中,同样也能够感受到两种相互渗透纠结的生存状态。另外,尖利的描画,用幽默的笔调来平衡,是耶利内克的一个特点,也是殊堪玩味之处。
如果说库尔特对财产的贪婪还是清醒的,是有谋有略的,那么他的肉欲贪婪则完全是本能的驱使,是茫无头绪的,他对格尔蒂暴虐的方式花样百出,对她的占有是摧毁性的,如强迫她用不喜欢的方式作爱,如公然在她的家中与佳比做爱。与《情欲》类似,本书中也有大量性描写,但作者的意图决不是为了吸引读者眼球而卖弄的噱头,相反,有些段落采用的比喻甚至可以说是隐晦的,再利用德语中很多词汇的多义性,毫无刺目之感,如Organ一词同时有着“机构”和“器官”的含义,作者将格尔蒂的身体比喻成一个由各个分支组成的机构,这个机构必须听命于库尔特的指挥。在诺贝尔奖授奖辞中对《情欲》的评价同样适用于《贪婪》:“耶利内克将对女性实施性强权描写成我们这个文化的基本模式,在这里,她的社会分析深入到了对文明批判的深处。”透过表面的性描写,直击人心的是一种原始、赤裸而残酷的征服欲,这已经远远不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身体的征服,而是社会中强势群体对弱势群体的征服。问题是,谁生来应该是强者?谁生来应该是弱者?强弱又是如何转化的?对于耶利内克的社会观以及对男女关系的定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在她无情的笔锋下,不能不引发人的思索。
还听到一些评论说,耶利内克缺乏博大的人文关怀,这种论调未免有些偏激,对耶利内克的了解有些片面,似乎还是只盯着她作品中的“色”。我向来觉得,对生态环境的关怀,是一个作家最真诚的关怀,借助一句说滥了的广告语,毕竟“我们只有一个地球”。《贪婪》中的另一个焦点问题,便是人与生态环境的关系问题,而在这个问题上,依然与“贪婪”主题纠结在一起,人类对大自然竭泽而渔的做法,将大自然的种种财富掠为已有,正是由于欲望的驱使,由于欲壑难填,要将大自然的一切加以改造征服,为我所用。读者可以看到,耶利内克与大多数有着宗教信仰的欧洲人不同,她对上帝毫无敬畏之心,不时将上帝这位人造的“造物主”扯出来戏弄一番,她敬畏的是真正的“造物主”,是大自然。我感觉耶利内克的自然观似乎更贴近中国哲学传统中“天人合一”的思想,如庄子“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观点,人与自然不应该是掠夺与被掠夺、利用与被利用的对立关系,山应该按它本来的姿势挺立着,水应该按它本来的方向流淌着,而人类与万物一样应当只是这个系统中的一部分。如果人一定要和自然对立起来,就必然受到自然的报复,就像《贪婪》中这样,大自然遭到人类无休止的戕害,山被“掏出了五脏六腑”供人开采,水俯首贴耳流进了管子里供人饮用,人们为了填埋修路的渣土挖出一个大坑,又为了获得旅游经济效益将它改造成一个人工湖,这样的扭曲让大自然先是无奈.继而愤怒,以塌方、泥石流、洪水、雪崩等等方式向人类进行报复。耶利内克对山或水都做了拟人化的描写,这种拟人的写法具备更强大的冲击力,仿佛让读者感受到大自然的切肤之痛。
从结构上讲,《贪婪》完全是一部“反小说”,耶利内克这样疾如闪电般变换叙述者的身份,自己也时时插在其中,确实有些令人眼花缭乱,让读者有无所适从之感,不知在阅读时应该保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身份,有时觉得自己是一个倾听者,有时又觉得自己在跟作者一起写这本书。如果沉浸于其中,作者不时跳出来提醒你是读者,如果作壁上观,完全置身事外,难免被搅得昏头胀脑,只好掩卷作罢。耶利内克刻意要谋求的正是若即若离的感觉,2000年10月27日《维也纳日报》的评论中说,“引人注意的是,耶利内克作为叙述者一再出现在《贪婪》的背景中,来批评或是评论情节、人物乃至她自己。这种方式,与‘娱乐小说’的整个讽刺的氛围是谐调的。”当然,这个评价是针对于耶利内克的德文本,而在中文版本中,由于文化背景的差异和我们作为译者有限的水平,“娱乐”也罢,“讽刺”也罢,恐怕都要打点折扣。抛开这些因素,仅从叙述手法上讲,《贪婪》的确是对阅读的一种折磨,但从另一方面讲,它又何尝不是对阅读的考验,而通过了这种考验又何尝不会带来某种丰富和提升。应该说,《贪婪》不是只用于“养眼”的作品,它要求读者调动起自己的智慧和想象,这就不难寻找到与作者的契合与共鸣。德国文化部长克里斯蒂娜·魏斯说耶利内克的作品是“一种语言现象,是持久的挑战,也是苛刻的要求”,确是的评。
至于耶利内克作品中特殊的奥地利背景以及她的语言,她的作品到底可译不可译,她在接受《法兰克福汇报》采访时回答说:“我继承的是维也纳派的传统,从早期的维特根斯坦,到卡尔·克劳斯,再到维也纳派。这是一种完全以语言为中心的文学,在内容上并不是很下功夫,而是在语调,在语言的声音上,这是无法翻译的。”的确,耶利内克的语言向译者提出了相当大的挑战,她频频使用多义字、音似字、改头换面的成语、古怪的象征比喻,这其中最让我深有感触的就是一些复合词,在德语中,只要换个前缀,词义相差十万八千里,而耶利内克就顺势转到了别的话题,这时候的她显示出了自己率性的一面,如她自己所说:“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句子,我可以用它,然后这个句子推着我向前走,以此类推。我常说,语言就像一条狗,它拉着皮带向前跑,你只好跟着跑。”在《贪婪》中,她依然豢养了一条“语言狗”,这条活蹦乱跳的狗当然有其可爱之处,尤其是在诺贝尔奖授奖辞中强调的“音乐性”上,读起来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但在转换成中文的时候,就令我们大为挠头了,有些地方我们勉力将德国猎犬画成京叭,有些地方只好加个注解,给这条狗挂个牌子示众。
译《贪婪》的过程中饱含着苦与乐,但翻过了这座山,的确看到了一片独特的风景,愿将这片风景与读者朋友们共享,但这片风景中难免有着被我们疏漏或是踩歪了的草木,希望您能向我们指出来,让一草一木都按照它“自然”的面貌生长。
2005年元宵前夕·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