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维卡斯死后几个星期,接踵而来的是我所能记起的最美丽的九月天气。有些人把这片山坡地视为荒凉的乡村,我可以看出为什么会如此:大地完全被采矿人毁坏了,他们的井架就像是荒原上的绞刑架,他们的废料堆就像满是杂草的鼹鼠丘,打破了淡紫色的石楠植物那浪潮般的滚滚起伏。这不是一个鲜艳的地方。这里唯一明快的色彩是绿色,我们的绿色有各种各样的色调:丝绒般翠绿的苔藓;闪着亮光、纠缠盘绕的常青藤;在春天,金绿色的稚嫩新草。至于其他的色彩,则是由各种各样的灰色拼凑而成的。露出地面的石灰石是发白的灰色,我们用来盖房子的砾石是温暖些的黄灰色。这儿的天空也是灰色的,云彩就像是鸽子的胸脯,那么低矮地飘浮在山巅,有的时候你会觉得一伸手就能插进那柔软的羽毛中去。
但是这一年秋季的几个星期却沐浴在过度充沛的阳光之中,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几乎每一天都晴空万里,温暖、干燥依旧,丝毫没有霜冻将至的意思。杰米和汤姆没有生病,我大大松了口气,过上了一段犹如表演的日子。杰米因为失去了好朋友维卡斯先生,变得垂头丧气。事实上,他爸爸死的时候他都没这么难过,因为杰米醒着的时候山姆大都是在井下,父子俩很少在一起。维卡斯先生住在我们家的短短几个月里,已成为这个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伴侣。他的去世留下了一个空缺,我决心填补这个空缺。我不遗余力地把简单的家务活变成某种游戏,这样杰米就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失落感了。
傍晚,我要弄清楚是否每一只母羊都和自己的羊羔在一起,是否有被石楠绊住或掉进洞坑里的。所以每天下午,我检查羊群时,就带上杰米和汤姆,我们一路闲逛,时时停下来,发掘每一块石头或每一个树洞能够讲述的故事。在我们的故事中,一排沿着一根断落树枝生长的木耳,可以成为通往仙女凉亭的阶梯,而一个橡子壳,则会是一群小林姬鼠聚餐时留下的杯子。
我家的羊群很小,只有二十一只母羊。自从我嫁给山姆,我的原则就是哪只母羊产羔困难,就宰了吃肉,结果便是产羔季节,小羊很容易生下来。今年,春天的时候曾产下很多羊羔,所以这天我并没想到会碰上母羊生产。但我们却撞上了,幸运的是,它侧卧着,在一棵花楸树的树荫下喘气,这棵花楸树那正在变红的叶子似乎与此时的炎热不太合拍。母羊伸着舌头,它在用力。我放下汤姆,把他放在一块三叶草草地上。我跪下来,把手伸进产道,试图拉拽,此时杰米就站在我身后。我可以摸到羊羔那鼓鼓的鼻子和一根硬硬的蹄子,可我无法把自己的手指全伸进去,抓住它。
“妈妈,要我帮忙吗?”杰米说。我看着他小小的手指头,便说好啊,让他坐在我前面。母羊的屁股在我俩前面张开,就像一朵怒放的大花。他毫不费力地将自己的小手伸进那又滑又湿的体内,当他摸到那倒胎位的羊羔的球状膝盖时,惊呼了起来。我用脚后跟顶着母羊,我俩一起拉拽,他使出自己的小小气力,紧抓住羊羔的膝盖,而我则用力拉蹄子。只听扑哧一声,一团湿漉漉的毛球突然飞了出来,我俩都仰倒在了草地上。这是一只漂亮的羊羔,小却很结实,真是一份出乎意料的礼物。母羊很年轻,以前没生产过。我高兴地看它站起身,舔去羊羔脸上的胎膜。紧接着,小羊羔朝妈妈打了一个大喷嚏。我俩都笑了,杰米的眼睛圆圆的,充满了骄傲和喜悦。
母羊舔着羊羔毛上残留的黄色液囊,我们丢下它们,从田野漫步到小溪潺潺的矮树林,洗去手上和衣服上的血迹和羊粪。溪水在层层页岩上汩汩流淌,欢快歌唱。由于天气暖和,我们一番用力之后感觉很热,于是我扒掉杰米的衣服,让他赤身戏水,而我则洗净他的罩衫和自己的围裙,把它们搭在灌丛上晾干。我已经解开围腰,松开帽子上的带子,脱下袜子。我撩起裙子,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来给汤姆哺乳,任杰米涉水时细流轻拂我的脚趾头。我抚摸着汤姆头上那柔软的细发,望着杰米在凉凉的水中嬉戏。他最近已经到了这样的年龄——当母亲看着自己的宝宝时,发现他不再是宝宝,而是一个健全的孩子了。他的曲线已变成优美的长线条:肥嘟嘟的小腿伸展成为柔韧的肢体,圆乎乎的肚皮收拢成笔直站立的身躯。一张突然之间各种表情都具备的面孔,从那起皱的下巴和鼓鼓囊囊的面颊中悄然脱颖而出。我喜欢看杰米的新样子:光滑的皮肤,线条优美的脖子,翘起的脑袋上覆盖着一头金发。他永远好奇地注视着他世界中的某些新奇迹。
他不停地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上,在追逐飞来飞去的绿蜻蜓,同时疯狂地挥着胳膊以保持脚下的平衡。我观望之际,一只蜻蜓落在了我旁边的一根树枝上。它那亮晶晶的翅膀在阳光下发出彩虹般的光彩,就像我们教堂的窗玻璃。我把手指轻轻放在树枝上,可以感到它扇动翅膀时在快速地颤动,可以听见它振翅时发出的轻微的嗡嗡声。随后它飞开了,猛扑向一只过路的黄蜂。蜻蜓的腿虽然看上去像线一样脆弱,却能像铁夹子一般抓住黄蜂。仍在搏斗着的时候,蜻蜓那强有力的嘴巴就已经咬住了黄蜂,把它活吞了下去。就这样,我懒懒地想,一次降生,一次死亡,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