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孙常叙先生治楚辞《九歌》五十余年的学术结晶。他一反其他学者认为《九歌》十一章为孤立片段,无内在联系的观点,利用传世和出土文献,结合古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历史地理学、天文学等学术成果,证明《九歌》乃一部系统的歌舞剧作(剧本),而非祭祀歌辞汇编,为重新认识《九歌》提供了方法范式。
他认为,《九歌》十一章由四个部分组成:迎神(《东皇太一》《云中君》)、愉神(《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慰灵(《国殇》)和送神(《礼魂》)。由于只公演了一次,其本意失传。另外,本书考证了《九歌》文本的写定时代,通过今天诸版本《九歌》之异文考订其流传过程;考证了《九歌》中的众“灵”,认为“东皇太一”是东方神岁星,系当时的战神,居五帝之首位;考证了湘夫人系居住在“涔阳极浦”的汉水女神,非湘江女神。少司命亲临下界,传大司命之令与河伯,引导湘君上九河、登昆仑、下阳水,至涔阳迎接湘夫人返回湘水。此外,还考证了《九歌》反映的楚威王时将军庄蹻率军循江而上,期收复商、於之地之史实。
老友晓野先生,集六十年治楚辞《九歌》的心得创获,裁云缝锦,含英咀华,结成斯编,要我写几句话以作序言。对我说来,这实在是一个荣幸而沉重的嘱托。一则得蒙素所尊崇的兄长之信任,自是情深意重;二则于这一课题我实不甚了了,颇愧空疏无所附丽。从而于欣然应命之余,未免又感到几分惶怵。大有拿起笔来还没有想清楚要说些什么的困窘,即使破了题也还把不准怎样承接下去。
只得绕个弯儿,从题外说起吧。
且说1948年秋,我与晓野先生初遇在淞城八百垄,当时我们共同执教于新由佳木斯迁往的东北大学。校务丛脞,未遑道学。而从萍水一面中,约略闻知:先生方逾不惑,长我三岁,乃吉林名土,家学渊深,精研甲骨金石,擅长考据训诂,兼善书法篆刻,饱学而富才艺,不胜心向往之。而未及相与过从,旋以长春解放,我被指派来此间主持东北大学第三部工作,遂一别经年。迨翌秋于建国前夕,东北大学全部搬来,我们才又得聚首。尔后先生在课堂上讲授治学方法,每以楚辞《九歌》为例,多抒创见,不同凡响,深为诸生所折服,亦得同仁之赞赏。至此,我方逢有余裕,辄叩门领教,且得一读先生所撰写的《楚辞(九歌>悬解》手稿。我于早年虽然也曾写过一本《白茶斋九歌注》,只是纂集陈说,了无己意;得此,实形同于旧游之地另辟新境,天地顿然阔大,气象恢宏而明朗。这是我初读先生手稿时的感受。
闲尝思之:先生断《九歌》十一章是一浑然整体,各章之间有密切的内在联系。乃我国第一位伟大诗人屈原借传说中的《九歌》形式,新创作的一部爱国主义作品。并谓写作时间及时代背景,当在楚怀王十七年之际,时丹阳大败,又失汉中,悲愤哀痛,准备蓝田会战,雪耻报仇,誓复商于之地。它实际上义如秦之有《诅楚文》,乃是楚之《诅秦文》,以“求福助,却秦师”为目的,而表演了一出祭祀五帝之首“东皇太一”的歌舞剧。先生明鉴及此,得出这样确切的结论,固然基于丰富的学识,于历史文物的考证,于文字音韵训诂,都付出了巨大的心力,而且也还缘于机敏的灵感。当其尽屏旧疏,专绎白文,沍寒溽暑,辗转于我吾之言,呻吟于尔汝之语,恍见仿佛,及与梅娘伴读于魁星楼下,则于诸神酬对之辞,眷顾之情,更顿然如在眼前;得非谓“情性所铄,陶染所凝”,而掀起的“笔区云谲,文苑波诡”吗?这样,便非徒以言论,而是乃由意致,颇有赖于直觉思维的顿悟。故得能数十年如一日,乐此不疲,既功在复原,而又实同艺术之再创造。依《九歌》内部情节,分迎神、愉神、慰灵、送神四个部分,绘出示意略图,且尝戏以元人杂剧,拟其形似,并不须要在歌辞之外再搬什么人物来相助,遂使音容笑貌,悠扬婆娑,俱都跃然纸上。信哉,用志不纷,乃凝于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