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手。
——塞林格
“程静漪你别对我笑,你一对我笑,我就知道你又要算计我了。”
无数次午夜梦回,陶骧的面容如此清寒,他会用冰冷的语调重复道。
……他到最后,都不再相信她。
她拿着那一纸离婚协议书,上面有他的签章。
她从未见他将字写得那样工楷。
那印章,鲜红的一枚,血肉刻成似的……
又像是锥子,直刺进心底,让她疼到麻木。
她用同样的工楷,签下自己的姓名,
就像她当初,曾那样端庄地站在他的身边。
起初并未想过天长地久,
后来总归也期盼过细水长流……
她听到他问:“到现在了,你还想骗我?”
“不,不会了。”她说着,对他笑了一下。她就想笑一下。
四周是如此的热,热得她忘记此时正值隆冬。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热得离奇的夏天,那个所有事情肇始的夏天。
那时候她还年少,对未来有无限憧憬,还有绮色的梦,
也并不知道,自己会将别人的人生,完全翻个个儿……
尼卡
英文名Veronica。
爱足球,爱读书,爱小动物……爱一切美好的情与物。
时常沉溺文字,遗忘人间烟火。
十年写作路,以琢玉心情雕琢每一个属于自己的作品,
代表作:《河自漫漫景自端》《一斛珠》《必剩客的春天》《云胡不喜》等。
民国小说《云胡不喜》以家国天下为背景,演绎爱恨交织的传奇故事。
此书被誉为民国小说的“沧海遗珠”,
是尼卡迄今为止写作时间跨度**、投注心血最多的一部作品。
十年间陪伴无数读者成长,也是一代读者心中念念不忘的永恒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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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火盆燃着,炭火红而旺,可怎么也暖不到身上来。她站起来出了房门,在廊上慢慢踱着步子。除了风吹竹叶沙沙作响,偶尔有那么一两声,许是树枝折断的动静,还有她的脚步声。她站下来,觉察耳边有轻细的呼吸声,但仔细辨别,又不见踪迹。她此时正站在一扇窗前,窗帘掩着,看不到里面。她向前迈了两步,忽然间窗帘挑起半扇,一张脸出现在窗后。
静漪吓得往后倒退数步,还没等她看清什么,窗帘已经落了下来。白婆子突然出现在她身侧,她心脏几乎跳停,睁大眼睛看着面无表情的白婆子。
白婆子说:“夜晚寒冷,七少奶奶还是回自己房里吧。”
静漪转过头去,看着那严丝合缝的窗帘。那窗帘后似乎有个人影,一动不动,和她隔着这层纱对视着……
身后忽然有声响,静漪受到惊吓,转身想要跑,却被人拉住了手。一声尖叫哽在喉中,她浑身哆嗦起来……
“是我。别怕。”
是陶骧坚定沉浑的声音,一点没错。这声音把她从恐惧中拉了回来。
廊上灯笼高悬,灯光却并不明亮。但她看清了他胸前的徽章,心跳仍然剧烈,人却慢慢镇定下来。她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他:“你怎么来了这儿?”
陶骧松开手。他的脸色愈见森冷,开口则波澜不惊:“我先带你离开。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静漪只管看着陶骧。她鼻尖发酸,轻声说:“你要和我说什么,可以在这里说的。”
陶骧一伸手,李大龙上来,将他的大衣交给他。他接过来抖了下,给她披在身上,然后径自走进房内去。
静漪看了眼在外头警戒的侍从。除了李大龙,今天他身边的侍从比平常要多几名。她想也许是有些不寻常的事发生了,而她还不知道。
身上的大衣有他的味道,是淡淡的烟草味和清新的皂香。在这寒凉的夜里,闻起来也有些冷冷的。
静漪随手关上了门。陶骧立于屋内,打量着这间布置简单的房间。
他看了她,说:“协议书在口袋里。”
静漪愣了下,伸手探进口袋,果然有一个信封。
“字我已经签了。”陶骧坐了下来,示意她也坐。
静漪坐了,打开信封,将里面厚厚的文件抽出来。最上面的一式两份,正是离婚协议书。她粗粗一看,一条条列得很清楚,内容并不复杂。而落款处,是他工整的字迹,写着“陶骧”二字,还有今天的日期,鲜红的印章。
她紧盯了这一条:二人育有一女,由男方抚养……双眼便模糊。
陶骧趁她看文件的工夫,从屋角桌案上取来了笔墨。他拿了毛笔,轻轻蘸了墨,端正地置于砚台上,说:“三日之期未满,我已成你所描述之伪君子。看来你的人比你想象的效率还要高得多。”
静漪怔住。
“奶奶从什川回来的路上被示威者拦截,车子被烧毁,司机重伤,随行车辆人员通通被围困……若不是我早有准备,派人接应,后果难料。”陶骧缓慢地说着。
静漪呼的一下站了起来。陶骧平静地望着她:“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送我的这份临别大礼?我原本便无意将囡囡给你,这样一来就更不会如你所愿。”
静漪的手按在桌上,撑着身子。
“奶奶怎么样?”静漪问。
“你还关心奶奶怎么样?”陶骧反问,“你手握利刃之时,难道没想到一定会有这一刻?”
静漪闭了闭眼。山呼海啸般的游行队伍仿佛在从她面前走过……她紧咬着牙关,低声道:“我本意并非如此。”
陶骧看着她,并不发话。从他眼中,也再看不出情绪波动。
静漪低了头,眼前笔墨纸砚具备,那纸上幻化出来的,竟是囡囡胖嘟嘟的面庞……她的手指触到笔杆,那面庞倏然消失。万箭穿心般,痛彻心扉。
“你能答应我吗?”她问。
“说。”陶骧说。
“保护好囡囡。绝不让她身处险境。”她说。
“好。”他说。
“答应我,永远不要让她来到这里,哪怕她闯了祸、犯了错……那我……就签这个字。”她看着他的眼睛。
“好。”他说。
“你答应我的这些,一旦有一天你做不到,我有权带走她。”她的眼前阵阵发黑……她的女儿,是她骨中的骨、血中的血,要离开她,她肝肠寸断……她不得不用力撑着桌子,好半晌才能拿起那支笔来。
笔端有些涩,“程静漪”三个字笔画又甚多,她不得不停下来几次,才能写完自己的名字……手边没有印鉴,她看了一会儿他名下那鲜红的朱砂印,低头咬破了左手拇指。鲜血从伤口处冒出来,钻心地疼。她右手拇指贴上左手,沾了鲜红的血,按在自己的名字上,血迹和未干的墨迹混在了一处。
陶骧将手帕递上,静漪没接。她捏着流血的手指,疼痛渐渐由指尖扩散到全身。她疼到发抖,连视线都在抖……她望着在她模糊的视线中稳如泰山的他,说:“我会回来接她的。我一定会有回来接她的一日。”
陶骧取了其中一张协议书,叠好放在左胸前口袋里,说:“那些文契你收着。你该得的,一样不会少。”
“囡囡,和时间,什么都补偿不了我失去的这两样……”静漪伸手将桌上的那些文契拿了起来,两三下之间,撕成碎片。然后她将腕上的金镶玉链子取了下来,置于碎片之上。金光玉耀之中,斑斑血迹更加触目惊心:“我要的,你再给不了我。”
陶骧一把拉过她的手,用手帕缠住她的手指,紧紧地系上。
静漪解开领口,将颈上戴的那枚玉坠取了下来。攥了一会儿,拉过他的手,将玉坠放在他手心里。
玉坠还带着她的体温。
“给囡囡……给囡囡……”她重复着这句话,放了手。
跌跌撞撞地,她走出了这间冷屋子。
外面有重重的黑影,迫不及待地向她围拢过来,让她头晕目眩。分明有人在叫她,她点头应着,一时之间却有些糊涂,简直不知此时自己身处何方……她扶着围栏走着,竹林前方的空地上,是如霜般的月光,有颤巍巍的黑影踏碎了那月光,清楚地叫着“静漪”。
静漪站定。她终于看清空地上来的人,细细地叫了声“姑奶奶”——陶因泽拄着拐杖,由董妈搀着,伸手过来握住了静漪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