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多数人在体验世界时都会有不同视角。从一个视角来看，某个职位或宗教似乎很重要，能给人带来成就感，但从另一个视角来看却显得乏味或荒谬。从一个角度来看，某个朋友为人迟钝，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又不失为他的明智之处。如果我们看待事物时同时具有两种视角，我们可能会感到不安，会关注自己的判断和价值观之间的冲突，我们有效地实现生活目标的能力也会因此被削弱。
然而，珍妮弗·丘奇在本书中论述到，内心的冲突并不只是解决问题的绊脚石，也可以是一件好事。本书描述了几种有益的“双重意识”（即同时具有两种不同观念的状态），并解释了其重要性与合理的维持方式。丘奇批判性地审视了一些关于身份的常见观念。例如，有一种关于叙事的普遍观念认为，我们的生活应该是一个“能被理解”的故事。她对此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她还研究了共情如何使我们同时具有两种观念而从中受益，并探讨了如何在各种形式的讽刺和笑声中坚持相反的观点而从中受益。最后，丘奇阐述了在承认现实的同时接受幻想引导的有益之处。对于同时持有两种矛盾观念的人而言（不夸张地说，也就是每个人），《自相矛盾也无可厚非》值得一读。

珍妮弗·丘奇（Jennifer Church）密歇根大学博士，纽约州波基浦西瓦萨学院名誉哲学教授，研究涉及心灵哲学等多个领域。代表作《感知的可能性》（Possibilities of Perception，牛津大学出版社，2013年）强调了想象力在各种感知中的作用，包括理性感知和道德感知。《自相矛盾也无可厚非》解释并捍卫了五类重要的双重意识。

自相矛盾也无可厚非
第一章 与自我争辩
背景
厘清概念与标准
更多例子
维持双重意识的利弊
结束争辩
维持冲突的模型
第二章 时间的重影
情节记忆与想象中的未来
是否该消除冲突？
被叙述的自我和褶子里的自我
3个模型的应用
结语：对于时间的感知
第三章 他者入我心
被内化的他者
与他人共情
爱的行为和状态
可能的解决方式
可能的分离方式
可能的消解方式
再次应用3个模型
第四章 视角大与小
基本的冲突及其必然性
选择反讽
杂耍与扰乱，来自笑声和超现实主义的启示
静力锻炼模型的选择
结语
第五章 假想的生活
幻想在日常生活中的作用
与物理学和数学的对比
对于身份的表演
假想人具有自由意志
假想价值观具有客观性
假想人是统一的整体
结论
补遗 自相矛盾不合时宜的情况
注释

当今这个时代，大多数
人拥有多元文化背景；我们
的观念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发
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会
遇到与自己背景截然相反的
人，并与之共情；而我们真
正生活的世界与想象的世界
之间也存在着巨大差异。这
些二元对立的现象使得我们
经常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双
重意识”的状态，这种状态
又导致了各种各样的内心冲
突。外界的冲突会让我们不
适，内心的冲突也是如此。
我们倾向于规避这种不适，
为此，我们会避开冲突的根
源，或忽略冲突的某一方，
或让冲突的两方和谐共处。
但是，这些做法有时无济于
事，甚至会适得其反。我们
渴求内心的和谐，却对能否
消除内心冲突心存疑虑。为
了克服双重意识带来的紧张
感，我们尝试了很多办法，
但我们对自己的努力没有信
心，就算失败也理所当然。
哲学通常主张保持观念
的连贯和自我的完整。全心
全意的状态之所以宝贵，是
因为它让我们自我感觉更好
，而且当我们自信专注地采
取行动时，我们更容易成功
。同时，我们假定这个世界
本身是连贯的，因而各种正
确的世界观之间必然没有冲
突。拒绝统一性似乎动摇了
世界的客观性，也使人怀疑
一个能负起责任的自我究竟
有没有可能存在。这些问题
可不是能够轻易抛在一边的
。因此我们有必要说明，如
何让我们既接受双重意识，
又能欣赏这其中的每一个自
我。双重意识可以为我们的
生活带来创意和愉悦，而这
正是本书所要阐释的。
我们的感知、判断和价
值观都依赖相对稳定的“图
式”（schema）（或者说框
架）来将感官接收到的信息
组织起来。决定图式的是记
忆和期望、我们预先存在的
信念和欲望、持续的希望和
恐惧等的混合体，而所有的
这些是由个人偏好、社交际
遇和语言所共同塑造的。一
个宗教庆典，从一个视角看
是令人压抑的，从另一个视
角看却能给人以启发。这两
个视角相互冲突，而都不只
取决于一种信仰、欲望或记
忆。同样，基于某一套信念
和欲望，我们可能认为某人
会有所成就，但基于另一套
信念和欲望，我们也可能认
为此人老谋深算、善于摆布
他人。我们的生活中充斥着
太多的世界观，大多数人也
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用不同
的框架来组织我们的经历，
而这些框架有时发生冲突。
并且多种框架同时影响我们
，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极端情况下，观念的
冲突会发展成人格的冲突，
导致不同的人格互相争夺身
体的控制权。这是一种分离
性障碍，也称多重人格综合
征。在这种情形中，可以说
是一个身体里存在着两个自
我。还有另一种相似的情形
，就是一个人意识里的信念
和欲望与其潜意识里的信念
和欲望相互冲突（例如自我
欺骗，或是某人虽然在意识
层面接受了某些东西，却在
潜意识里对这些东西感到羞
耻）。然而，在后文所涉及
的日常生活情景中，相左的
观念是单个自我的一部分，
而且这个自我非常清晰地意
识到观念冲突的存在。（在
第一章中，我将进一步说明
自我和意识的本质。）
有些人擅长让两种思想
观念在脑中并存，有些人则
不然。另外，一些思想观念
比另一些更容易发生冲突。
但是，我们如果既坚持让我
们倾向于做出某一选择的观
点（例如为了保全面子而撒
谎，或者为了赚大钱而从事
某种职业），同时又不能全
然抛弃让我们鄙视这一选择
的观点，或者既接受某一种
使我们珍视创意性的概念图
式，又保留另一种使我们重
视逻辑清晰的图式，那么我
们就不可避免地会感到矛盾
。要是我们免受内心冲突的
折磨，想必生活也就不会这
么糟心。不过，有一些双重
意识是值得保留的——不只
是因为它们使生活变得更加
丰富多彩，也因为它们让我
们知识更渊博，提高了我们
的灵活性和共情能力。
……
第四章探讨的双重意识
现象，源于我们在面对一些
情境时同时采用了狭小视角
和宏大视角而导致的矛盾心
态。从狭小视角来看，我们
的个别活动和情感显得格外
重要，例如为实现某一目标
而奋斗，因某一次受辱而愤
懑，或是惧怕死亡。但从宏
大视角来看，这些又显得微
不足道。同时具有这两种视
角似乎是人之所以为人的重
要特质，但二者的并置共存
会导致一种重要的内心冲突
。其中一种常见的应对方式
是反讽的双重立场，但这种
方式会带来一些麻烦。另一
种是追求“无住”的心境。然
而，两者都可能使得狭小视
角和宏大视角的并置共存得
不偿失。不同种类的笑声以
及超现实主义则给我们指出
了另一些方式，让我们可以
更愉快地使两种视角和谐共
存。
第五章探索的双重意识
现象，源于我们一方面将幻
想投射到现实情境，另一方
面也清晰地认识到幻想不过
是幻想。例如，我们可能会
想象万物有灵，或者设想最
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在
这些情况下，我们并非简单
地在相信现实的基础上享受
幻想的乐趣，也不是拒绝承
认自己已经认识到的现实：
这些例子揭示了一种建立心
理框架的技巧，让我们一方
面可以假装世界是某种样子
而活下去，另一方面又清醒
地认识到世界另有真面目。
哲学家们已经讨论过与科学

本书并非一味赞同保留内心冲突或割裂的心理。有许多种内心冲突是需要克服的，许多类型的心理割裂会造成负面影响。本书的每一章都分别讨论了一些负面的双重意识现象，而最后的“补遗”部分会从更为宽泛的角度记述自相矛盾不合时宜的场合。

本书是绝佳的杰作。丘
奇抓住了一个绝妙的主题，
她的处理令人印象深刻。第
一章都精妙而富有洞见，由
生动的举例和敏锐的观察共
同谱写而成。读罢此书，我
发觉自己真正接触到了一部
深刻但又通俗易懂的哲学著
作。
——夸西姆·卡萨姆，华
威大学

在与他人的争辩中，我们创造了修辞；在与自我的争辩中，我们创造了诗歌。
——叶芝
叶芝（Yeats）的这句话，不只是在说他或者其他人写诗的动力，也是在说，诗歌能够同时呈现不止一个角度或一组语义，从而能够应对人的内心冲突。例如，波德莱尔（Baudelaire）的诗歌就被描述为“同时看到两个世界的图景……像一个有故障的望远镜，所呈现的是无法融为一体的两个画面，它们并存，却好像互斥”（弗朗索瓦丝·梅尔策，Francoise Melzer）。当然，这种双重意识的状态并非诗歌所独有，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有迹可循。
背景
“双重意识”一词最为人所知的出处，是W.E.B.杜波依斯的著作。1903年，他描述了“黑人”（black folk）所经历的内心冲突：他们一方面内化了美国白人的理想和评判标准，但另一方面仍然珍视自己的“黑人”（Negro）文化传统。
这种双重意识，即总是用他人的眼睛去看待自我，用嘲笑、蔑视和怜悯自己的另一个世界的卷尺，来度量自己的灵魂，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样一个人总是感觉到自己的二重性一一他既是一个美国人，也是一个黑人；在一个黑皮肤的身体里，寄居着两个灵魂，两个思想，两个无法调和的追求，两个时刻交战的理想。
杜波依斯所说的这种双重意识，不是指黑人既内化了他人对自身的贬抑，又保留了某些自我价值的认同感，并将两者简单地结合起来。杜波依斯并不提倡一味否定压迫者的观点。实际上，他所描述的是两套理想之间的“战争”，而这两套理想都是有价值的。他肯定美国白人的理想中对于“文明、文化、正义和进步”的追求，但他也认识到，过于注重这些价值观，会助长把未受教育的黑人归为“无知”和“野蛮”。同样，他赞美黑人的体力劳动，赞美黑人“单纯的信仰和敬意”以及“令人开怀的绝好幽默感”。但他也承认，如果过于强调这些价值观，会使得美国白人社会看起来就像“由金钱和抖机灵所构成的尘土飞扬的沙漠”，充斥着“残忍的俏皮话”和“暴躁的愚蠢错误”。两种视角尽管都有其价值，但（至今）“无法调和”，因为两者对彼此都持消极态度。
相应地，美国“黑人”的双重意识既是负担，也是机遇。一方面，双重意识带来了压力、羞耻感、互相妨害的冲动和逃避主义策略。“这种双重目标的浪费，即试图同时满足两种无法调和的理想，可悲地毁掉了不计其数的人的勇气、信念和壮举——使他们常常追随伪神，祈求错误的救赎方式，有时甚至似乎使他们对自己感到羞耻。”另一方面，杜波依斯认为，由于美国黑人感受到两种理想的撕扯（而美国白人不会），美国黑人的这一处境使得他们能更好地推动人类社会变得更包容、更伟大。
在融合过程中，他并不希望失去两个旧自我中的任何一个。他不希望将美国非洲化，因为美国对非洲乃至整个世界教益良多。他也不会在美国白人主义的洪流中漂白自己的非裔血统，因为他知道非裔群体对于世界来说也有独一无二的价值。
我们需要工作、文化和自由——不是需要其中某一个，而是全都需要；它们之间没有先后次序，而是同等重要。三者各自发展而又互相促进，共同指向美国黑人眼前的一个更宽阔的理想……这样，总有一天，在美国大地上，世界的这两大种族将以自身的特质去补足对方的缺憾。
（关于如何调和这两种相互对立的理想，我将在后面的一个小节探讨杜波依斯的观点。）业
女性主义者、文学批评家和批判性种族理论家广泛接受、修改和拓展了杜波依斯对于非裔美国人双重意识的表述。在女性主义者看来，作为一个受压迫的从属群体，女性也具有双重意识，因为一方面她们内化了男性视角，而另一方面，在看待自己和世界时，她们又保留了自己独立的视角。在文学作品中，那些在顺从和反抗之间摇摆不定的人物，那些以鬼魂和影身人物（doubles）为中心发展的情节，以及那些容易产生矛盾解读的措辞，则被视为作者们在种族、性别和性取向上的双重意识。在种族方面，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种族与阶级、性别、性偏好、宗教和国籍之间存在复杂的关系，由此产生了对于双重、三重甚至四重意识的讨论。例如，一位西班牙裔女同性恋者可能已经内化了西班牙文化、白人文化、异性恋文化和天主教文化的观点，但每一种文化都认为她存在一定的缺陷，只是各自的角度不同。在以上的所有例子中，人之所以会有内心冲突，是因为内化了某种（某些）主流观念，同时又保留了反抗这种（这些）主流的观念。 不过，“双重意识”一词还有一个更古老、含义更宽泛的用法：指人体验到不同视角之间产生重大冲突的状态，而不论其背后的社会成因，也不论是哪一方压倒另一方。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在描述理性与灵性两种视角的碰撞时如此写道：
这种双重意识最棘手的特征是，我们所过的理性和灵性两种生活之间的联系非常微弱，两者从无照面，也不度量对方：此时是这一方占了上风，便全是吵吵嚷嚷；彼时是那一方占了上风，便全是无穷和天堂。两者并未随着生活向前推进而变得更容易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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