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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推荐 本书收录了题材、风格各异的三个中篇,均为费滢近八个月来的新作:《行则涣》《反景》与《天珠传奇》。 《行则涣》首发于《山花》,主线是一个“小小的古玩商”的归乡见闻,以散文化的笔触、流水般的节奏,串联起对物质、历史、时空、记忆的细微感受,捕捉人与事物的诸般痕迹。 《反景》是一篇现代文学风格的“幻想”小说,也是一座以由中国传统文学意象构筑的文字剧场:一人因无文字而无梦,但无字时亦有言说与诗。一旦认识到“诗”的发生,梦境即开始。由此说明文字—意识—梦—事件的关联与偶然性。 《天珠传奇》分为三个部分,也可视作一个极为浓缩的长篇:“中国城”细致地描述了巴黎十三区各色移民群体(及居留过期的“我”)的日常生活;“研究生涯”讲述了作为古玩商的“我”与同行的工作方式及行业现状,以及作为历史系学生的“我”对Idar珠的研究探寻;“天珠传奇”的主要情节发生在台湾,“我”在与珠子猎人里加的几次交往过程中来到“珠子科学家的研究所”,目睹“第四代”天珠的仿制过程,并误入某聚会,围观了一位自认神智学当代传人的K女士的小型传教现场。“我”记起最接近Idar的一次,是在德法边境的宝石交流会,同行的古玩商托马讲起他的曾祖父,欧洲玛瑙订单太多,其眼睛因不断打孔而半盲。 目录 行则涣 反景 天珠传奇 序言 ★《东课楼经变》作者费滢全新作品集,收录近八个 月来三部风格各异的中篇小说:《行则涣》《反景》与《天 珠传奇》。 从里下河流域到巴黎十三区,从现代文学意象剧场到 珠子科学家的研究所,一个“小小的古玩商”及其晃膀子所 见。 距联合报文学奖短篇小说大奖作品《鸟》、台湾台积 电文学奖首奖作品《东课楼经变》的写作已有十余年,还在 晃膀子的费滢终于交出新的作业。 唐诺曾说:“她的作品相对少,这是她的麻烦,我不 确定小说界能不能得到这个人,她也许会有她觉得更有意思 更有兴趣的事情去做。”但至少这本书中,新老读者又可与 费滢在文学的世界重逢。 ★《行则涣》:里下河是汪曾祺、毕飞宇的故乡,也 是费滢的故乡 中学老师三十年如一日探寻城市遗址的历史,正如归 游之人追溯不可考的记忆。 所有的面孔在井水中一一照过,我们扎进无数痕迹里 。—— 【我和故乡的联系非常松散,除了知道它处于里下河 地区和零星的几个地名以外,相关记忆也所剩无几,很像偏 头痛发作时在前额某个区域里窜动的电流,一闪而过,难以 捕捉。痛是种泛泛之感,电流处于痛的下一层,让痛的质地 反而显得遥远,甚至与我无关。电流过处好似微风拂过,回 过头什么都没有,的确,我所追赶的虚有之物已被我轻易超 过了。傍晚时分我走上里下河村庄由南向北的一条小路,家 家户户都生火做饭了,黄豆秸在炉灶里噼啪作响,收黄豆的 季节未过,砖路上仍铺着一些带豆荚的枝子,等待行人与车 辆压过,豆子跳落于缝隙中,人们再把它们收扫到簸箕里。 这噼啪的火也香,可能是遗在豆荚中的零星豆子炸开了。我 向前看,复又向后张望,夏末红彤彤的空气是火的聚落,到 处都是火,田正中的坟包,树影,沟渠,渠中的水葫芦笼在 影中,颜色变得极深,也摇晃得更厉害,我晓得天要黑了, 天空一角已落。这时走来了数来宝的人。他嘴里唱着词,见 我在路中间走着,便立于一旁,再走一里路有火,他说,火 在我后面,在你前面呐。】 ★《反景》:一篇民国风“幻想”小说,一座中国现 代文学意象剧场 游走在废名的《桥》、鲁迅的绍兴戏、敦煌令狐家族 的抄经事业、唐鲁孙记录的民国游乐场事故……脉望故事、 骷髅幻戏之间,重返中国现代小说的文字现场。—— 【有人爬着一座崇峻的山,说是爬,其实是在石中踩 着步子;说是山,其实是空中一座云的固体。说是倒影,由 最微小的一粒凝结核冻硬了滚动成一颗小石子,再极缓慢地 落下,大概每闭一千次眼睛落一两厘米,再看一看的时候, 啊呀,已经变成山了。重力作用下,尖尖的山头冲着地,却 不像利刃,只能说是一支长长的锥子,足可以脱颖而出了。 不过从哪儿脱出呢,这个人边踩着步子边想着,他的眼睛也 是倒着的,看向头下面的水面。尖尖的山像是从水中长出来 似的,所以我们可以说,他是在倒影中踩着山石,踩得腻了 ,他便要拽住一根垂柳枝子跳出来,到那真的地上去,走在 坚硬的冬天的泥土上,一些黄草紧紧扒住泥,每一节草茎上 都生了根,如果不是这样,它们也会被风吹到天上去,会被 落下的乌老鸦用嘴翻起来,一团团滚动,落到不远的河里, 绕住山的尖尖顶,让它变成一根鸡毛掸子或打狗棒了。远处 还有许多坚硬的地,还有更多的人,在地上耕种劳作,腰弯 得很低,膝盖也弯着,先用钉耙把黄草扒拉开,再用铁锹扒 开泥,泥中又有许多含着根睡觉的地老虎,肥肥白白的,扔 进火堆里一股香味,再往下挖,叮当一响,有可能是一枚钱 ,一片碎瓦或瓷片,擦去土,亮晶晶的,不像骨头早也就化 成灰泥了,放在水仙盆里压须根好得很,一般捡到了是舍不 得扔的。还有什么?去年埋着的鼠牙,夜里它还飞出来,和 屋顶上别人家的猫打架。这附近立着一座舍利塔,无名无年 代,据说里面也有一个舍利子,是某高僧的牙,这个牙就很 温和了,只会转出来喷水,浇一浇墙角的花;还会发光,混 在萤火虫堆里当那最亮的一个,转腻了飞回去藏在塔里了。 不知道哪个脑子糊涂的要重修舍利塔,将舍利牙和泥灰弄混 了,砌入石缝里,从此便被那鼠牙嘲弄,啊呀呀,你想打架 也打不到,想打架也打不到。鼠牙笑完它,也转转转,去咬 猫的屁股,大抵什么猫都咬的,猫们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互 相追打了,从王家屋顶追到李家屋顶,夜里很是喧闹。鼠牙 这下子被铁锹翻出来,它只敢低低地吱吱,随即被抛入水中 。他刚拉住光秃秃的柳枝,一下子看到这副牙咬在山的尖尖 顶,回形针般别住了,在水中咯咯咯上下震动,水里好多骷 髅也咯咯咯想咬尖尖顶,小孩都这样的嘛,端午节吃粽子只 咬个尖儿。水波漾开。冬天的一轮黄日往下掉,耕种的人再 往下挖,又“当”的一声,这次只有岩石,长在地里的,我 们看是一粒石头,却不知道,在地下它也是崇峻的。黄日落 在水中的尖山上,这时他已经跳出来,盯着水看,又扭头看 舍利塔,舍利塔头也刺着黄日,它们俩一个是另一个的倒影 了。】 ★《天珠传奇》:难道一切都只能是叙事吗?久违的 物质世界里 精彩页 天珠传奇 中 国 城 1 我住过两回中国城。第一回,五洲超市尚未歇业,有个潮州打工妹每次都与我搭话。讲她一位朋友叫小梅,专门上门理发,其他不规矩的事情不做,单纯理发,五欧一次。潮州打工妹现在KOK做工。KOK是中国城唯一一家卖牛肉粉的,汤头不甜,无论谁坐下来,先送盘煨得极烂的牛腩,这也是企鹅273最常去的pho店。潮州打工妹仍然爱搭话:今天喝什么?三色冰?清补凉?咖啡奶冰?KOK吧台做饮品大体胡混,虽说pho一定要配三色,我们还是只要瓶自来水。玻璃瓶口积了水垢,不干不净的,水杯也是用一块脏兮兮的毛巾擦干的。KOK就这样,污秽的红色桌布,堆在吧台上一叠叠盘子里摆着豆芽薄荷叶金不换泰国芫荽,水滴滴答答流到地上;放了大半天表面已风干的腌洋葱、柠檬、小米辣、蘸酱,随意取用,可能是北越的作风。我找小梅理过发,小广告贴在五洲超市门口,与陪同看病、办居留卡、黄色按摩、走私香烟之类的挤在一起,确实规规矩矩。名叫小梅,然而已是个中年的妇人,进了门,先由小推车里取出一叠旧报纸铺开,指示我站在中间低下脑袋,又变出只喷壶朝头发上喷了喷,十分钟剪出个狗啃似的发型。几年后,我听说小梅练熟了刀法,给人开起双眼皮了,都是人家上门找她做,也在中国城。她还兼职外卖热菜,一番结合,开双眼皮送地三鲜。中国城这种地方,住过一回的便不想再住,尤其对于在伊夫里(Ivry)和舒瓦西(Choisy)那两处高楼里生活过的人:一个公寓分隔成六个隔间,公用浴室洗手间洗衣机,垃圾通道屡屡爬出蟑螂,隔壁室友总在换,甚至有一间是四个铺位的临时旅馆,洗盘子的斯里兰卡人、西藏人、泰国僧侣、南国背包客来来去去,一晚十欧。我在中国城街上真正认得些人,已是第二回居住时,伊夫里高楼之间的公园空地上开了赌场,赌泰国骰子,花花绿绿一张纸,押点数。小梅居然也赌。潮州打工妹在脏兮兮的草地上席地而坐,和庄家的家眷们唱南国歌谣,吃腌螃蟹木瓜沙拉,喝狮牌啤酒,看到我,热情搭起话来,讲泰国流行歌曲很好听,录音机里正在播的是国民歌星滑病(Illslick),堪比周杰伦。我打开YouTube,果然每一首的播放量都好几千万。这是二〇一六年的夏天,赌摊上的每个面孔都对我微笑着,像认识我很久了,只有小梅记不得她曾帮我理发,专心于三颗骰子每一次的跳动。他们就是用那种放腌洋葱的小碗倒扣在放豆芽薄荷叶金不换的盘子上摇着骰子,塑料碗盘克啷啷地直响,上头印着五福捧寿花纹。一开,小梅押着四六点的五欧元就被收走了。她又押一次三六点,仍是不中,便抬起头来,略有些尴尬地看向四周,好似围观者中有人要嘲笑她连续输了两次小钱。她的目光从我脸上滑过去,并未停留,也对,我现在都找越南阿姨理发啦,而且,我一直是极单的单眼皮。 我都是在早晨十点去找越南阿姨理发。那个钟点理发店地上的淡绿色方砖格外清爽,洗发池里也没有上一个顾客留下的碎发。仅越南阿姨一人在,她涂了涂指甲油,坐在高高理发凳上,脚踩着方砖,配合着九十年代金曲,缓慢地转来转去。十点开始播放的是黄乙玲的《忧愁》,之后一首赛一首苦闷,不提也罢。其实我也只是一个月去一次,偶尔我会问,阿姐,能不能换个歌单。越南阿姨说,别唤阿姐,叫我阿曼。她帮我理发时也会照照镜子,叹道,每回照一下便一吓,我好老。我又问,阿曼,你在托比亚克(Tolbiac)做了多久事?她带我去洗头池,放水,挤了一手心经久不换的杏仁味洗发膏,长长的指甲避开,用指腹揉起我的头发。我知道有人就是爱洗头,头发越长越喜欢在理发店里洗头,约会到早了,便要洗个头吹个头发打发时间。但只要别人用手在我头顶心招呼,我便会脚底发痒,浑身不自在。阿曼还问,水热不热,冷不冷?我遂回她,没事,快点洗完就好了。烧燃气热水出得慢,一股半冷不温的水浇上来,人就清醒。我盯着天花板,总想问阿曼一些十三区传说,比如亮哥亮哥的事。似乎我也问了,她也答了,每次零零碎碎,阿曼的中文我有点不懂,她讲广东话、潮州话、客家话、越南话、法国话和一点点普通话。大体开头是这样的:亮哥亮哥,厉害吼,砰砰砰砰。我也配合她,学了点黄乙玲,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代志啦。往往还没听完,头就理完了。阿曼告诉我,她做了三十年工。有空我们去小锌咖啡喝一杯,吃一块清心糕,慢慢说。我要一张纸巾,擦擦耳朵里的头发,站起来掸掸衣领,讲,好哦。阿曼又夸我是个干净学生,怎想会赌博?清心糕是广南泰饼家做的,广南泰,Banh Tan Tan,让人很有些费解,我学过一些南洋拼音,知道“陈”拼做“Tan”,故而陈氏兄弟超市写成“Tang frères”。Banh Tan Tan是怎么回事呢?不过,我熟小锌咖啡馆,它就夹在法国巨人超市(Géant)和巴黎冻品店之间,斜对面是潮州城大酒楼挂满烧鸭的玻璃橱窗。开始赌博后,我老看到赌摊上的几个熟脸在那儿喝咖啡,其中有一个白发胡子飘飘的白天赌马,晚上赌骰子。他们瞧见我,也略略点头。——总之,我与阿曼从来没有约过,也不晓得怎么约。等我现在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