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江人的祖辈们，当年是抱得“逃荒”与“淘金”的心态，从上江迁徙到下江的，他们为了生存，在生生不息的土地上披荆斩棘、一路前行，洒下无数的心血与汗水。而当水患来临、战争不断，他们仍怀揣不灭的梦想，坚信明天会更加美好。
本书通过文学的表现手法，写出下江人的生命本相，展示他们的人生际遇，并在讴歌不同时期人与人之间相互隐忍、相互提携、相互帮衬的同时，突出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在文学表达上，力求做到清新、自然、健康、明媚，生活气息浓郁，乡土气息正宗，并充满阅读上的美感。

王成祥，1985年毕业于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先后从事过教学与记者工作，1994年起，担任《青春》文学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
在《清明》《飞天》《长城》《长江文艺》《红岩》《作品》等发表小说若干。其中，三部长篇小说《记忆之村》《锦瑟华年》《譬如朝露》分别在《莽原》《钟山》发表后，结集为《成长三部曲》。另著有《蛙鸣悠扬》《文字的家园》《春归何处》《在故乡的土地上》等多部作品。

第一章 阿妈出生了
第二章 公元1937年冬天
飞机·子弹·婴儿
醉汉·扒手·老徐
伙夫老人·两儿子·涂船主
石匠·安康·救命船
邂逅后的“吹牛”
第三章 吹吧，尽管“吹牛”
第四章 祠堂内外
第五章 有请“识字先生”
第六章 夏天的流水席
第七章 两小无猜
第八章 初进学堂
第九章 瞧，那帮小男孩
第十章 与守坤的对话
第十一章 委屈的泪水
第十二章 想进学堂与扳大罾的阿公
江水干涸·跳龙门
书童与上江考棚
“余生本是无为人”
“师娘！师娘”
“湖北佬”崔伟
八卦洲上遇“贵人”
第十三章 阿婆当了回“先生”
第十四章 最后一个故事
第十五章 结伴去学堂
第十六章 又上了一堂课
第十七章 阿公驾鹤西去
代后记 在下江，感受八卦洲之美
附录 有关文学的通信

人间即文化：一部敞开
的小说
——读《下江》
王磊光
王成祥先生的长篇小说
《下江》，是一部令我感到
惊喜却又不知所措的作品。
在小说技术越来越趋向
成熟、繁复的时代，或者干
脆说，在一个小说技术化的
时代里，小说，令我们感到
不满乃至厌倦的地方，恰恰
就在于作家总是把小说写得
太像小说：人物只是在封闭
式的结构里表演。我们的作
家往往对于自己预设的故事
框架有着过于清晰的把握，
他所要做的事情就是严格地
在这个框架里排兵布阵、填
充细节，正应了契诃夫的名
言：“请将一切与故事无关
的事物都从故事中移除。如
果你说第一幕中有把枪挂在
墙上，那么在第二幕或者第
三幕中这把枪必须发射，不
然就没必要挂在那。”但我
们总是忘记了，契诃夫之枪
是针对戏剧而言的。舞台的
艺术是封闭的，在一个故事
极度贬值但又极度崇拜故事
价值的时代里，小说艺术越
来越舞台化，似乎就成为一
种必然趋势——因为只有在
封闭式的结构里，小说才会
是完整的，自足的，也更能
自圆其说，更能收获说服力
。
长篇小说《下江》显然
不一样。这部作品偏离了20
世纪以来小说创作的成规，
它在结构上完全是敞开的，
线头众多，各种要素彼此勾
连，但又处处充满空白和生
长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
《下江》令我惊喜，也令我
不知所措。
小说并没有一个贯穿始
终的故事。在1937年的淞
沪会战、南京保卫战开始后
，从民族到庶民，各种故事
在上演，或为民族大义而牺
牲，或为生存而奋斗，或按
照乡土中国的轨道“无目的
地生，无目的地死”。众多
具体的故事、具体的场景相
汇聚，构成了小说的主干。
谁是小说的主人公呢？
阿公？阿婆？识字先生？水
灵？石匠罗天顺？没有一个
人物贯穿小说始终，甚至没
有一个人物是完整的。不仅
如此，小说中还出现了众多
“一次性”人物，如陈大勇、
老潘、老徐、赵醉汉、钱扒
手、彭安康、涂船主、“湖
北佬”……一次性人物的纷
纷出场，明显违背了小说创
作的通识；但恰恰是他们构
成的群像，有如对历史现实
的还原，每个人的背后都承
载着自己的故事，从而构成
了一幅乱世民生图。
可以说，《下江》并没
有依赖一个大而整全的故事
框架来结构小说，而是依赖
于叙事者家族的散点记忆，
依赖于叙事者对家族史回望
的深情；甚至，从根本上说
，依赖于作者对于“人间”的
理解。
人间即文化。王成祥先
生对于文化充满了深情，他
充分发挥人物“说话”的功能
，让小说进入到文化当中。
何为“说话”？具体而言，就
是除了小说情节有着十分丰
富的人物对话之外，人物的
讲述、吹牛、说唱、训话等
，亦占据了相当多的篇幅。
典型者有：老潘、老徐、“
湖北佬”等人的讲述，展现
了民族危机面前，从英雄人
物到普通百姓的抉择；涂船
主、伙夫老人、赵醉汉、孩
童的说唱，或表现个人命运
，或表现民间道义，或展现
地方民俗；石匠、伙夫老人
、识字先生等人的“吹牛”，
则展现出文化知识、历史掌
故在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的影
响；识字先生对新式教育的
解释，对袁来的反复训示，
显示了教育在开启民智、塑
造团结力等方面的功用；阿
公的讲述（阿婆的讲述可看
作是对它的补充），在整个
讲述中占据的分量最重，从
格言警句、传说故事、传统
文化到地理知识、个人命运
，无所不包。
这样一来，《下江》在
基本的家族故事层面外，还
将大量的现实见闻、故事传
说、生计知识、民谣民俗、
传统文化、地方性知识等融
人其中。故事情节与这种种
元素汇合，使得小说构形成
了一种开放式的网状结构—
—每一个节点，每一条线，
都可牵引出一个故事。它们
的共振让我们看见在民族危
机之下，底层百姓是如何艰
难地活下去，如何想方设法
地繁衍生息，以及他们在艰
难人世中的坚守。
且看小说中的两个片段
：
之一：
阿公一边用沙哑的嗓门
应答着，一边将原本捂在心
里、不愿让别人知晓的另一
桩事情，这回当着龙江的面
也抖了出来。“那个名叫崔
伟的‘湖北佬’，”他说，“请
我在江边喝酒的那天，得知
我被余放垦骗得一塌糊涂，
甚至连下一步你想进学堂念
书的基本费用都难凑齐，于
是，从口袋里摸出江匪头目
赏给他的那块大洋，往我的
掌心里塞去。见我死活不肯
收下，对方忽然没头没脑地
感叹道，‘往后，要是我也
想换种活法，去当土匪，你
会瞧不起我吗？’我很快说
，‘你去当土匪，我不会指
责，也不会瞧不起你。可千
万要记住，即使入了那个行
当，也要遵守八不抢的规矩
。’‘八不抢有哪些具体内容
？’见崔伟目不转睛地盯着
我看，问得有些急切，又不
失真诚，我便将你爷爷曾告
诉我的有关知识，一五一十
地讲给他听。他听后，一边
点着头，一边将那块已被掌
心焐得有些发热的大洋，再
次塞到我的手掌里。”（第
十二章）
之二：
阿婆说到这儿，显然又
想哭，可还是忍住了。“哭
有什么用呢？”她先是冲着
龙江说，“哭是无能的表现
。记住，往后

《下江》中以南京为分界点，将长江上游和下游分别称为“上江”（安徽）和“下江”，作家以自身的家族记忆为想象的辐辏，文学地再现了1937年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开始后，父辈从上江迁徙到下江，或为民族大义而牺牲、或为生存而奋斗的“人间”故事。王成祥曾获首届路遥青春文学奖、金陵文学奖及江苏报告文学奖。为了创作小说《下江》，他多次查找史料、实地探访，书中大量引用地方民俗歌谣，铺展开饱含浓郁生活气息和正宗乡土气息的历史画卷。

在下江，感受八卦洲之
美
大自然总是充满着神奇
魔力，时常会创造一些令人
咋舌、惊叹不已的奇迹，然
后传之于世，让一代又一代
的人们去揣摩考证、引发深
思。有谁能够料到，北美大
陆上的一场飓风，最初仅仅
缘于亚马逊雨林一只蝴蝶翅
膀的轻轻扇动？又有谁不惊
叹，作为“地球之巅”的珠穆
朗玛峰，在几千万年前，居
然是一片海洋？或许是难以
置信的缘故，这个世界便诞
生了各种各样的神话与传说
，以开启后人心智，丰富人
们的想象。
此刻，当我来到地处江
心、面积有56平方千米（相
当于南京古城一般大）、人
口在3万以上的“万里长江第
三大洲”——八卦洲，内心
深处，除晾叹之外，又平添
几分亲切。因为我知道，生
活在这片江中丽洲上的洲民
们，祖上大多数来自上江—
—安徽无为；而我的先辈，
当年也是从安徽无为出发，
肩负“逃荒”与“淘金”的双重
使命，在距离八卦洲不远的
另一片江滩上，垦荒种地、
最终落户。同为下江人，他
们所经受的挫折与磨难，一
定和八卦洲的先民一样，令
人唏嘘不已、感慨万千。如
果我有雅兴走进洲上任何一
户农家，随意找一位年纪稍
长的洲民畅聊一番，那么，
我相信，自己说不定会像当
年写出“莫笑农家腊酒浑，
丰年留客足鸡豚”诗句的陆
游一样，受到主人的一番盛
情款待。可此刻，我不愿惊
动任何人，只想独自在这片
江洲上，漫无目的地四处走
走或停停。
这是夏日的一个傍晚，
一轮磨盘大的落日正在缓缓
地潜入水中，呈现出“半江
瑟瑟半江红”的美好景致，
晚霞将它的最后一抹余晖，
毫不吝啬地洒向四周，点缀
着洲上的万物。抬头仰望，
可见穿洲而过的长江二桥，
如长龙卧波，悬浮在半空，
好似一幅硕大无比的神奇画
面。桥面上，虽有隐隐车流
声不断传来，却不显得多么
刺耳，似乎所有来自外界的
嘈杂声，都被洲上层层绿意
和格外清新的空气彻底过滤
了一番。随着暮色的渐渐降
临，八卦洲显得格外恬静。
一条傍河的林间小路，笔直
地伸向远方。小河不宽，却
清澈见底，如明镜一般，清
晰地倒映着两岸的树影与农
舍，恰似一幅浑然天成的水
墨画。不远处，偶有阵阵狗
吠声传来，间或还有大人呼
唤在附近贪玩的孩子们回家
的声音，而碧空如洗的苍穹
之上，一弯月牙已过早悬挂
在树梢之上。目睹此景，人
们的脑海里，不由得会产生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的美好想象。对于置身
热闹繁华的都市人来说，月
亮似乎显得有点多余，可对
八卦洲这座与南京仅一水之
隔、近在咫尺的江中绿洲而
言，月亮的出现，又该是件
多么美妙的事啊！不妨试想
一下：在这样一个月色融融
的晚上，你从城市的喧嚣中
走出，来到这方美地，自由
呼吸洲上清新无比的空气，
感受几乎无处不在的江风：
或信步走上大堤，聆听江水
与沙滩的窃窃私语（间或还
能亲眼看见一艘大轮与洲岛
擦肩而过）……所有这一切
，怎能不令人浮躁的心灵，
缓缓趋于平静？又怎能不撩
起人们对八卦洲的前世、今
生以及未来的无限遐想？！
……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
州。
秦淮河畔，烟月笼纱，
钟山之上，风雨正稠。
百代朝复暮，
十朝梦与书。
群山依旧环绕着故国，
潮水依旧拍打着寂寞。
千年岁月悠悠，
只有涛声依旧。
长江过江苏，经上海，
穿过最后的繁华，
一路奔流入海。
就此，走完了她，
6300千米的征程。
她是滚滚东去的那条大
江！
是惊涛拍岸的那条大江
！
古今多少事，
都化成一杯浊酒的悲凉
；
千古风流人物，
都化成卷起千堆雪的巨
浪。
从青藏高原，
到彩云之南；
从巴山蜀水，
到江南水乡。
她穿过历史的风云，
走过岁月的苍黄；
将神州万里滋养，
为世代百姓带来，
生生不息的力量。
她是让我们，
引以为傲的那条大江！
是每个华夏儿女，
心中的那条大江！
江岸上，
回荡的是艄公的号子，
飘动的是醉人的稻香。
她在亿万年间，
奔流而不舍昼夜；
她在亿万人胸中，
澎湃而永不停歇。
她是一位母亲，
将一个民族生养；
她是一条巨龙，
永远在世界的东方。

文字流走得如涓涓细流
，似听一曲阿炳的《二泉映
月》，那般扣人心弦。
——吴周文 扬州大学文
学院教授
《下江》总体感觉甚好
，不管是故事情节的设置，
还是叙事语言的展开，都颇
有诗意。
——陈铁军 全国少数民
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获得者
清新，自然，健康，明
媚，生活气息浓郁，乡土气
息正宗，充满阅读美感。
——张宗刚 文学博士，
美国爱荷华大学访问学者
宏大背景下，从百姓生
活切入，语言不徐不疾，一
与老舍有几分相似，并得沈
从文、汪曾祺散淡自然之美
。文本融入史实及地理之变
迁，也颇具匠心。
——徐承平 南京市江宁
高级中学高级教师，语文教
研组长

第一章 阿妈出生了
是的，上江与下江的故事，其实早就开始了。
先说说母亲吧，也就是我的阿妈。
阿妈是个宝宝的时候，眼神亮亮的，小嘴鼓鼓的，皮肤白白的，头发黑黑的，脸颊两边的腮帮子肥嘟嘟的，是个人见人爱的小丫头。她在上江的张老洼出生后，离满月还差一天，阿婆便迫不及待地抱着她去外面晃荡，说是为了让婴儿能多晒些太阳。当左邻右舍的人一边冲着她逗趣，一边打听宝宝有没有起什么好听的小名时，阿婆居然灵机一动，当即替她起了“小姥”这么个昵称。可很快，人们似乎不愿吃辈分上的亏，所以不大喜欢这么叫她。要知道，“姥”是什么意思呀？要么是外祖母，要么是接生婆，这怎么可能？！于是，又一个无风晴朗的冬日早晨，怀抱婴儿的阿婆，与一位拐弯抹角能沾上亲戚的识字先生偶然相遇了。当时，识字先生正埋头匆匆朝前赶路，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帮嘻嘻哈哈、吵吵嚷嚷的孩子。阿婆见状，抱着怀中的婴儿，开心地冲着识字先生迎了上去，并和对方扯谈起来：
“早啊！我的老弟。”
“早啊！我的老姐。”
“去镇上给袁大户的小公子当私塾先生？”
“有什么法子呢？糊口饭吃呗！”
“上回，你老母亲拄着拐杖，操着小脚，一颠一颠地摸上门来，特意为我生下的这个婴儿，说了一大堆好话。”
“应该，应该！若嫌不够，我再补上两句。”
“我知道，你肚子里，装的全是墨水，出口的话总是与别人不大一样。”
“天增日月人增寿，长江后浪推前浪。”先生果然脱口而出，并笑道，“够了吗？”
“够啦，够啦！”阿婆也笑了起来，“那天，你母亲还特意送来了珍贵的贺礼。”
“不成敬意，礼轻人意重。”
“老弟呀，我可不许你瞎说！”
“呃？”
“你想想，四只鸡蛋，外加半斤红糖，附近这一带，有几户舍得拿出？”
“唉，没办法！”
“所以，若是有人送来一瓢黄豆，外加两根红萝卜作为贺礼，我就开心不已。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那是对方瞧得起！’，
哕里哕唆地拉呱到这儿，阿婆不禁将怀中的婴儿故意朝对方眼前伸了伸，无非是让他好好地瞅上几眼，最好还能冲着婴儿逗趣一番。谁知襁褓里的婴儿不理不睬，正在呼呼大睡，睡得格外香甜。
“要不要……将她给叫醒？”阿婆有点迟疑地问。
“勿要，勿要。”识字先生一边文绉绉地回答，一边准备离去；而围在一旁的孩子们，突然齐声嚷道：“叫醒宝宝！叫醒宝宝！”
面对一阵高过一阵的嚷叫声，襁褓里的婴儿不仅没被叫醒，反而睡得更加香甜。
“唉，白天贪睡的小、r头，夜里最爱闹腾。”阿婆叹了口气，并将正准备离去的识字先生给拦住，欲言又止地问道，“你……能不能……待会儿再走？”
“有事吗？”
“嗯。” “什么事？”
“想托你的福，给我家宝宝取个好听的小名。”
“其实啊，喊小狗、小猫都无所谓。”
“想不到，你肚里装的全是学问，居然也会这么认为？”
“老姐，你难道没听过这样的话？许多人家的孩子，算不上是老一辈带大的，而是……死剩下的。”
“唉，虽然话糙理不糙，可未免有点……晦气。”
“我母亲就和我讲过这样一桩事：她有个姐姐，也就是我大姨娘，曾挺着大肚子回娘家。回来的路上，竟把孩子给生下了，可不一会儿就死了，被扔在路边。回来时，婆家人问：‘孩子呢？’答曰：‘生在路上，死了，给扔了。’然后……然后就没了下文，婆家人的情绪，似乎没有任何波动，就像一般人打喷嚏一样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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