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性与女性，公共与私人，是西方政治思想传统中两对相互对反又极具张力的关键词，性别研究与身份政治研究在20世纪以来的西方思想史领域长盛不衰，但以女性主义视角为切入点对思想史进行梳理的尝试则非常鲜见。
本书作者让·爱尔斯坦是美国知识界研究女性与政治的专家，一生所获荣誉无数，其中包括“古根海姆学者”、美国政治学会的“古德诺奖”。她在这本书中，立足于广阔的思想史视野，以公私领域的划分为基本点，细致疏理了西方自古典时代至20世纪以来的“女性观”，呈现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奥古斯丁、圣·托马斯、马基雅维利、卢梭、黑格尔、马克思等思想家对女性问题的看法，并评述诞生在20世纪的、以传统西方思想为基础的激进主义、自由主义、马克思主义和精神分析等女性主义流派；不仅聚焦于女性主义诞生后的思想派生，更将问题追溯的眼光回溯得更深入，探索助力女性主义思想萌芽与塑型、演变的传统思想线索。最终，爱尔斯坦表达了其相对于激进女性主义的温和立场。她认为，女性解放运动的实质不应该在于从私人向公共领域的绝对转换，而是要让女性“成为在这两个领域都具有反思和行动能力的人”。

让·爱尔斯坦（1941-2013），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院士，著名的评论家、政治哲学家和公共知识分子，在宗教学、政治学、伦理学等领域均享有盛名。一生所获荣誉无数，其中包括“古根海姆学者”、美国政治学会的“古德诺奖”。曾任芝加哥大学神学院社会与政治伦理学洛克菲勒讲席教授，同时也在芝加哥大学政治学系任教。著有Women and War, Just War Theory, Democracy on Trial等作品，而《公共的男人，私人的女人：社会和政治思想中的女性》是她的成名之作。

前言 关于思考和不快
致谢
导论 公共与私人规则
关于公共与私人的思考
希腊人与政治的诞生
私人的沉默，公共的声音
第一部分 西方政治思想中的公共与私人形象
第一章 被发现与受到赞扬的政治：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时刻
神圣的柏拉图，回到地上
男人的政治，女人的私有化：亚里士多德
第二章 基督教的挑战，政治学的回应：从早期基督教到马基雅维利
基督教革命：翻转过来的亚里士多德
圣奥古斯丁：天国之城的公民
圣托马斯·阿奎那：世俗世界新的神圣性
路德：私人的虔诚与权力政治
马基雅维利的进展
第三章 被神圣化与被抑制的政治：父权主义与自由主义传统
菲尔默与父权制传统
霍布斯、洛克，以及自由主义传统
父权制语言的命运：私人的残存，公共的回响
19世纪自由主义的继承者：杰里米·边沁和约翰·斯图尔特·密尔
第四章 政治与社会变革：卢梭、黑格尔和马克思关于公共与私人的论述
让-雅克·卢梭：有德性的家庭和正义的国家
G.W.F.黑格尔：有自我意识的主体与公共和私人身份
卡尔·马克思：类存在与政治的终结
第二部分 公共与私人的当代图景：针对女性与政治的批判理论
第五章 女性主义对政治的探索
激进的女性主义：“个人的即政治的”
自由主义女性主义：为什么女人不能更像男人？
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为什么女性不能更像无产者？
精神分析女性主义：性别、身份和政治
第六章 走向女性与政治的批判理论：公共与私人的重建
政治话语及其不满
重建公共与私人
后记
参考书目
索引
新版译后记

一个人必须振作起来去
获得一种判断力，否则他就
会变成我们维也纳人所说的
逆来顺受的可怜虫[a guten
Potschen ]。
——弗洛伊德
关于哲学的活动和哲学
家的志业，路德维格·维特
根斯坦在给他的朋友和学生
诺曼·马尔科姆[Norman
Malcolm]的信中写出了如下
观察：“你是知道的，”维特
根斯坦写道，“我明白，要
充分地思考确定性’‘可能性’‘
感知’等问题很难。但是，
如果有可能的话，真正诚实
地去思考或设法去这样思考
自己的人生或其他人的人生
便更难。问题是思考这些事
情并不令人激动，而常常是
完全令人不快的。可当它令
人不快时，它就是最重要的
。”《公共的男人，私人的
女人》就是一本令人不快的
书。它有意如此。在接下来
的篇幅中，作为一个十五年
来深受女性主义运动影响的
政治理论家，我将从自己的
角度，努力“真正诚实地”去
思考。维特根斯坦是对的：
如果是指表面上的刺激，那
么“真正诚实地”思考并不会
令人感到激动：相反，这是
艰苦的，它使人冷静，有时
又令人灰心，而且总是很艰
难。我对维特根斯坦的这种
信念亦有同感，即真正的思
考是一种“消化”形式，是对
沉思的原始材料进行几乎逐
字逐句的吸收，并通过这些
材料来工作。思考，作为一
种消化，或者作为一种通向
自我认识的旅程，都不容易
。然而这个过程却无从回避
，澄清概念没有捷径，而且
在讲述政治论题中公共与私
人的故事时，我已然尽力不
去走什么捷径。
如果我的路径对读者来
说太过迂回冗长了，那么我
希望读者们能有耐心。公共
与私人问题的发展足迹并不
像现代的高速公路那么笔直
、平坦、平淡无奇。相反，
这里有曲折和出人意料的转
弯，会折回到更早的阶段，
有猛烈的甚至危险的跌撞，
有可能进人死胡同、走弯路
，而且目的地也不确定。然
而必须如此，因为当谈论公
共和私人时，我们是在讲述
人类如何为自己和他人构建
、指引、安排，以及想象人
生。我开始研究古今以来的
公私问题时，有一个视角在
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卢梭的
一个观点，即想要把政治从
道德中分离出来的思想家永
远都不会理解政治或道德。
我是拒绝把政治从道德中分
离出来的，并希望能对二者
都有所理解。我认为我们时
代政治想象的任务是尽可能
对人类真实处境及其危险和
可能性给予诚实的证明。在
我成长的基督教传统之中，
这一过程被称为“见证”。见
证人替社会中那些失语的、
被忽视的、被虐待的或者不
为人察觉的成员说出他们的
不满。见证是为那种苦难提
供理由，由此那些失语的人
可能会找到一种声音，呼唤
正义，要求被正视。见证人
是和平的破坏者，这就好像
，如果批判是政治话语的目
的，那么政治话语就必须令
人不安地打破官方那种无知
的、人为的平静。见证的过
程并不是无情地剥光一切社
会形式，而是一种尽管不失
坚决却比较温和的行动，它
解开死结、去除混沌、冲刷
迷层，并且沿途在每一点上
提供道德和政治的判断。
我为这本书开了许多次
头，尝试了用各种不同的方
式来书写，也试着用了各种
语气来表达。每一次的再思
考和再努力都给予我勇气，
让自己更加尖锐地看待问题
，也让自己思考和行动的“
源泉”围着公私主题转动时
更能激发灵感，并且少受前
者影响。我并没有擅自把自
己的努力与我们那个让人伤
脑筋的先辈一一让-雅克·卢
梭相比，我接受诺曼雅各布
森有关卢梭连接个人与政治
的观点。他写道：
我想要……说明的是，卢
梭政治理论中正式关注的内
容也是个人的深切关注。忽
略这一关系就是忽略了存在
于所有强有力的政治思考中
的一个至关重要的维度。因
为在一切伟大的政治思想家
看来，天才人物就是要把那
些私人所关心的变成公共的
关注，把内心比较特殊的、
异质的词语转换为公共的语
言，以期获得公共的解决，
而这种解决方法可能随后又
内化于我们每个个人。检验
一种政治理论品质的可靠方
法是看它的普遍性，也就是
说，对于引发个体灵魂烦恼
的问题的陈述，每个人能在
何种程度上做出回应。换句
话说，伟大的思想家经受的
不安是与时代相同的，并且
有勇气和能力把这种不安转
化为公共的语言，希望为那
些曾经被认为是私人的痛苦
找到政治的疗法。[2]
会有读者因我对西方传
统先贤祠中个别思想家的处
理感到不安。有些人可能还
认为，在我考察那些“伟人”
的同时，还用同样认真和细
致的态度去分析当代的女性
主义，这是不明智的。另一
方面，我认为不管怎样都应
该对“父权制理论家”给予同
情的理解，仍然会有女性主
义读者对此表示怀疑。如果
有这两种批判出现，我并不
会感到吃惊：我们每个人都
希望有人能成为批判的对象
，但不是我们自己、不是我
们所倾向的那些思想家或所
献身的传统或运动。
还有一点提醒：那些迫
切想要用思想立刻来激发行
动的读者将发现，《公共的
男人，私人的女人》一书对
于激发即时的行动并无帮助
，建议他们还是去别处寻找
吧。我的探讨的确可以用于
检验一

这本书系统探讨和总结西方社会与政治思想中的女性问题，虽然是上个世纪80年代的作品了，但是所关注和讨论的问题仍然具有前沿性。在现代的中国社会中，生育、性关系、重男轻女、婚姻关系、婆媳关系等社会矛盾，无一不愿意搭上女权和女性主义的“顺风车”。网上充斥了所谓的“女权婊”和“反女权者”，互相之间的扣帽子式的论战更是稀松平常。国内的女性主义、女权意识虽然兴起迅速，但却“饰伪萌生”，那么面对当下中国社会的“女性主义”，我们需要一番正本清源，有必要问一问到底什么是女性主义？它的原初思想资源源自何处？它在当今的中国社会有当如何安放？爱尔斯坦的这本书中最应当引起我们注目的，就是她对所有关于女性主义思想所进行的深切的反思。

总有些事情，人们在将
来做时会做得有所不同。如
果我在今天写《公共的男人
，私人的女人》，那么，我
会防止出现一些句式和表达
上的不当。比如，我怀疑我
是否还会指责亚里士多德“
厌女”，我现在理解了，而
十年前并没有理解到，在他
那个时代和处境的框架中，
这个标签是没有根据的，我
曾经批评他的“自鸣得意”亦
是如此。我后悔没有给予亚
里士多德的《伦理学》以足
够的关注，因为如果我那样
做了，也许曾经被我认为是
自满的东西可以被更好地看
作是中道气质，而这种气质
在我们所生活的这个越来越
粗俗的时代中受到了围攻。
涉及希腊生活中对女人的“
剥削”和“孩童化”，我也不
会去用那些严厉的措辞，并
且把原来的关注点代之以希
腊悲剧所赋予的强大女性榜
样。这是我后来在安提戈涅
的故事中（并通过这个故事
）开始写的，当然这是相当
有争议的，因此对于这一过
失我已经做了些弥补。（1
希腊的“本土性
[autochthony]”或经过城邦
机构确认的、男性公民出身
的形象（如果有什么区别的
话），在现在看来似乎更加
有问题而不是相反，因为它
已经为这样一种观念铺好了
路，即我们应该把我们真正
的生活归于城邦，由此我们
唯一忠诚的对象应该是城邦
，可这种观念在20世纪的后
果是十分危险的。
在我对基督教道德革命
的讨论中，我将深化并扩充
基督教教义里“日常生活的
救赎”这部分，与过去和现
在的诺斯替诋毁者[gnostic
disparagers]相抗衡。联系
到这段讨论，《公共的男人
，私人的女人》中的不同地
方都出现了很多对汉娜·阿
伦特的尖锐批评，我将通过
展示她赋予宽恕以政治的重
要性，强调她把出生的隐喻
当作新开端的剧情（实际上
是新开端的奇迹），以此来
平衡我对她的评价尺度。也
许，如果在我对阿奎那的讨
论中更多地谈谈“私人”行动
的社会结果，那样会更有用
，因为，在当代的美国社会
，我们就面临了我们自己版
本的这个难题。比如，这个
难题时而出现在激烈的争论
中，将权利抛到了责任的对
立面上，作为政治思想家和
公民，我们最好还是回到平
衡权利与责任的观点上，这
是一个自由社会必不可少的
重要部分。在过去的几十年
中，权利绝对主义已经更加
有力且更热情地登场了，而
我们似乎并没有准备好去处
理这个争论，此时我们政治
概念的列表却越来越贫乏，
部分原因在于我们的社会变
得越来越不安全，越来越脱
离具有生机与活力的社会环
境。
在第二章，处理路德的
那部分，在我关于“替代政
治”的讨论中，我暗示了政
治的一种去政治化趋势，描
述了一种“不稳定的和危险
的”政治。[3]当现有的制度
和规范处于巨大的变动时，
现有的制度和规范被剥去了
标准的内涵和权威，而且没
有任何清晰确立的公共选择
能获得保障，由此会发展出
一种替代政治，这种政治助
长了怨恨的政治。反过来，
就会导向政治的私人化，同
时，个人的迫切需要和个人
身份变会在公共领域中登场
。
……
语言触及了当代对差异
、多元的意识与强调，却从
来没有放弃对共同性
[commonalities]的希望，哈
维尔认为，在语言中，在他
所谓“后极权主义体系”与所
有“多元化、多样性、独立
的自我构成以及自我组织”
的生活之间，横着一道“张
开大口的深渊”。不论后极
权主义体系中政治的自我定
义是什么，它总是在在推动
着“把一切事物都绑在单一
的秩序中”。哈维尔称之为“
社会的自动极权化”[social
auto-totality]，这个体系依
赖于去道德化，否则体系就
不能存活。[10]
新的民主运动和市民社
会理论与一种复兴的、充满
反讽的自由主义，以及当代
女性主义话语的某些立场有
相同的地方，那就是想要避
开旧的范畴，并且拒绝给予
国家及其主权者特权。如果
有人希望可以把国家当成一
种巨大的工具，并且毫不含
糊地用于我们的美好目的和
意图，那么这种想法是天真
的，而且非常吊诡的是，这
么做相当于支持摧毁一种具
有历史意义的女性主义的民
主内核。
这些运动和理论还坚持
一种行动风格的核心地位，
拒绝为了完成自己的议程而
采取贬损他人的卑劣方式，
继而否定与自己意见相左的
那些人的存在。一个人应该
总是这样发问：接下来会发
生什么？人永远不会独自下
棋，棋盘上总会有其他的行
动者，有其思想和行动的独
立轨迹。认识到“在我之前
存在他人”这个不可改变的
事实，这种认识与一种政治
观点有关，这种政治观点承
认一切新开端（包括政治的
新开端）都是脆弱的，并且
承认有培育新的开端的必要
性。这仿佛是一根脆弱的、
有问题的芦苇秆，但是我相
信它是我们应该开始的起点
，单单是从那里开始，我们
就进入了无穷无尽的政治冲
突和争论之中。

尽管本书的第一部分是粗略地按时间顺序来写的，但读者不要期望我在追溯公共与私人两个概念发展史的时候，能呈现一个整齐划一和前后相继的过程。相反，读者会发现一种传统，在这一传统中，各种思考问题的方法“百家争鸣”，这些方法围绕着公共和私人两个概念以象征的形式聚集在一起。被约翰·冈纳尔[John Gunnell]称为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定位的指南。1我认为不少思想家在两种意义上区分了公共范畴和私人范畴，其一是作为对社会现实的一种描述，其二是作为理论的、道德的和政治的一种迫切需要，而后者是他们全部思想的关键。或者是由于简单地假设了一些领域存在，进而也就认为不值得再哕唆了，或者是因为他们的视角要求那些不同寻常的基本观点服从于另外的一些概念和符号，于是公共和私人的范畴便退回到分析其他问题的背景之中。我们还会发现另外一些观点，比如，坚持要把私人世界完全整合到一个占主导的公共舞台上，这个舞台是完全政治化的；强烈要求把公共领域私人化，这将伴随着政治沦落到它的标准、理想和目标之下；或者对这两个领域进行严格的二分，对私人领域作一种工具性理解，把它作为公共生活的必要基础，但认为它对人类的行动而言价值比较小；最后，还有人主张保留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边界，但要重新划分这个边界，分别对二者加以保护，并迈向社会重建的理想。
引出这个问题之后，我意识到，公共和私人这两个词都是很难把握的概念，所以，我们必须对它们做实际的考察，把它们放入具体的历史和特定的理论中去。在进入对这两个概念的深入探讨前，我想提醒的是：要想完整地论述公共范畴与私人范畴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因此，我的目标并没那么大。我将梳理过去和现在关于这一划分的含义，这种划分体现在公共世界及其相对的社会生活领域的关系上，般认为前者是政治的，而后者是私人的（通常指家务或家庭）。对公共和私人的描述与以下几个要素相联系：道德主体的观点，对人类能力、行为、美德与卓越性的评价，对其他社会组织模式的目标的判断。这种联系即便是隐讳的，却也是必然的。读者很快会发现：判断公共与私人两个领域各自所扮演的角色和价值的方式，将引出思想家对女人的态度。还有一种可能，是思想家把对女人的看法作为一个基础，这将有助于引出他接下来对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的判断，以及他关于这两个领域的暗示和评价。不过很难说，在这个问题上，个人的和理论的迫切性会驱使着思想家走到上述哪条路径上去。
尽管公共和私人是两个常见词，但是人们会发现，关于二者各自的含义，及其在一个社会内部和不同社会之间的应用范围等问题还存在着普遍分歧。布赖恩·费伊[Brian Fay]认为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是两组基本观念，用于建构所有已知的生活方式，并给予这些生活方式及存在于其中的个人以秩序。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作为一组孪生的力场，有助于为个人或团体建立道德环境，有助于规定什么才是合适的或有价值的行动，有助于为人类的行动划定边界一一特别是在诸如剥夺人的生命、规范两性关系、公示家庭义务及政治责任等领域。公共范畴和私人范畴存在于意义和暗示交织的网中，它与另外一些基本概念相联系：自然与文化，男性与女性，以及每个社会“对于工作的意义和作用的理解，对自然的看法；……每个社会关于行动者[agency]的定义；有关权威、共同体、家庭的观点；关于性的观念；对上帝的信仰、对死亡的看法等等”。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内容、意义和范围因维持每个社会存在的紧迫性问题的不同而不同，而且还决定了在其标准意义上每个社会政治生活的美德或私人生活的价值，就个人或群体而言，是丰富而必需的，还是枯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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