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药商》是一部以中医药为主题的长篇历史小说。该书以“中国药都”江西樟树（古临江府）的中医药发展为主题，以明末清初天灾频发、瘟疫肆虐、战乱绵延的局势为大时代背景，讲述了以仁义、济世为古训的药铺侯济仁栈，设义诊、施寒衣、修水井、助柴薪……一步步从小药铺发展为百年老店，并且分号遍布天下的故事。深刻展示了中医救人、济世的传统，也展现了中国药都历史上的中医人勇于创新、进退有度、百折不挠、合作共赢的精神和风貌。同时巧妙穿插展现当地闻名于世的传统手工制药过程，突显了中药材之美，另有民风民俗的还原性刻画，大力弘扬了传统文化。

欧阳娟，女，生于1980年12月，江西宜春樟树市人。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四届高研班学员，江西省作协常务理事。已出版长篇小说《深红粉红》《路过花开路过你》《交易》《手腕》，传记《婉转的锋利——林徽因传》。

自序 在天灾、瘟疫、战乱中遍布四海
第一章 旧约
第二章 新事
第三章 情窦
第四章 离乱
第五章 战祸
第六章 天下

在天灾、瘟疫、战乱中
遍布四海
如今的临江镇，乍一看
与别的古镇没什么不同。
那悠长的青石巷、零散
的老药店、简陋的师姑井，
并无格外惊艳之处。
但是，只要对当地历史
了解的人都会知道，在三四
百年前，有一队身负秘技的
药人从这里出发，穿越一波
未平一波又起的天灾、瘟疫
、战乱，抵抗着无数的病痛
和死亡，从偏安一隅发展到
遍布天下。
那青石巷柔润的光泽，
是他们挑着一担担药材踩出
来的；那师姑井清凌凌的水
，曾经洗净过一箩箩等待炮
制的生药；那老药店残留的
窗花里，暗藏过一张张医治
疑难杂症的秘方和一项项别
出心裁的秘技。
三四百年太远，远到昔
人无处可觅，音容淡出记忆
；三四百年极近，近到俚语
未改，习俗仍在。
那些散落在民间的俚语
和习俗，犹如前人留下的密
码，为想要了解那个年代的
后人们，提供了有迹可循的
通道。
我顺着那些通道遥望他
们、走近他们，直至了解他
们。
为了写好他们的故事，
我翻阅了数十部族谱、地方
志，采访了数百位老、中、
青药工。在那些族谱、地方
志的字里行间，在老药工生
动的讲述和沧桑的眉宇间，
那群三四百年前走遍天下的
临江药人一个个鲜活起来。
他们怎么说话，怎么生产，
怎么吃饭睡觉，甚至怎么思
考，都大致有了个模样。
在我原本有限的见识里
，能够走遍天下的人必然是
粗犷、豪迈的，然而事实恰
恰相反，他们谨慎、温婉、
多情，甚至有些女子气。
世人常存偏见，看不起
女气的男子，但中医药一行
，恰恰讲究阴阳调和，从这
个意义上来说，女气的男子
与之倒也相得益彰。更何况
，在我看来，中药材之美、
炮制中药材之功，都是有些
女性的柔美的。
如果不是生存所迫，这
群谨慎、温婉、多情的临江
药人，一定舍不得远走他乡
吧？
而唯其谨慎、温婉与多
情，决意远走他乡时，内心
定然有更多的思虑。我可以
想象他们月下独坐、彻夜长
谈，甚或掩面悲泣的样子。
不知要熬过多少反复权衡、
难以取舍的日夜，他们才能
把心一横，收起那把闪着寒
光的药刀、扎紧包袱、夹起
油纸伞，将故土留在身后。
他们百转千回的思虑，
是缔结智慧的因，也是动人
心魄的果。他们一路走去的
心灵史与创业史，尽皆荡气
回肠。
我本以为临江药人大规
模的集体出走，是大江大河
浩浩荡荡汇入海洋般争先恐
后的。待到真正了解了才知
道，那是泉眼细流终成溪涧
，万千溪涧终成瀑布，高山
跌瀑倾泄而下的兜兜转转与
九死一生。
那九死里面唯一的生，
最终竟然填满了异乡一条条
街一道道巷。何其悲壮？
英雄，只是普通人里把
心一横挺身而出的那一个。
我所写的，就是那些把心一
横挺身而出的普通人。
这些普通人，共同编织
了一张撒遍全国、惠及海外
的大网。将整个天下，网罗
在临江药人精湛的制药技术
之中。
不研究临江药商，不知
道这个小小的古镇，居然拥
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
屠呦呦获得诺贝尔医学
奖时曾说过，她提炼青蒿素
的想法，受到了葛洪所著《
肘后备急方》的影响。而葛
洪生活的地方，在我书写的
那个年代，就是临江府的辖
区。从广义上说，葛洪也算
得是一位临江药人的代表。
临江药人较为普遍的性
格是：灵活中有所坚守、退
让中伺机而动、精于算计却
又诚信为本、明哲保身却又
胸怀天下。正是这种看似矛
盾的性格，形成了他们勇于
创新、进退有度、百折不挠
、合作共赢的性格特点和处
世态度。也因此才能抵抗天
灾、瘟疫、战乱的侵袭。
今天的临江人，性格依
然大致如此。
我写的是三四百年前的
临江，也是当今的临江。
借古以观今，是我力求
在书写中完成的事。
文中所涉一应医药知识
来自实地采访，历史事件来
自地方志记录。为了重现当
时当地交通、建筑细部的状
况，以及描写针炙的具体手
法，向聂冷先生、鲍炎先生
借阅了大量资料，进行了多
次请教，在此一并致谢。另
有以黄文鸿老先生和黄国军
老先生为代表的数百位药工
，详细地为我口述、演示了
当地药店的经营模式和传统
手工制药过程，在此向生者
拱手、向已故者叩首。再有
为我不厌其烦多方联络的刘
思华老先生，亦令我万分感
动。
近十年倏忽而过，拙作
终于定稿，唯愿对得起这些
为我毫无保留提供过帮助的
人。

《天下药商》以明末清初天灾频发、瘟疫肆虐、战乱绵延的局势为大时代背景，以侯济仁栈从一个小药铺发展为商号遍布的大药商为主线，以几位男女主人公的情感纠葛为副线，展现了一个药商群体发展壮大的过程，气势磅礴，同时详尽描述了当地闻名于世的传统手工制药过程，突显了中药材之美，另有民风民俗的还原性刻画，大力弘扬了传统文化。

第一章 旧约
1
当年的临江府，正值“城内三万户，城外八干烟”的鼎盛之际。
当年为何年？
静仪记得，当年侯济仁栈门庭若市，爷爷亲自坐堂应诊，她与宝祥莫逆于心，临江府九坊、六厢、三十街、三十一巷人人夸她“好命”。那还是哪个年头的事？尔后天灾频发，战乱四起，爷爷病逝，宝祥负气，侯济仁栈分崩离析……诸多变故绞在一起，她已无从推算昔时年份。
昔时，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女，步履轻盈地行进在平坦的流年里。
那个晴好的秋日，也是这平坦流年中的寻常一日。她身着素裙，斜插一支粉色木芙蓉，跟着宝祥哥哥上山采摘金樱子。
临江府城一带的山，大都是些高低起伏的丘陵，写意画似的，大约做了个山的样子，既没有山的巍峨，亦没有山的幽深，行走其间毫不费劲。
山上的花木却是工笔：鹅黄的迎春花、嫣红的杜鹃花、素白的栀子与金樱子花、洋红的野蔷薇、黄白相间的金银花、金黄的金灯花……从正月一路开到八月，朵朵花瓣匀净、根根花蕊分明，壮阔绵延而又细致入微，是唯有天地笔墨方可描画出的图景。
入了九月，花容渐隐，争妍斗丽的山野变得有滋有味，一串串甜的、酸的、甜中带酸的、酸中带涩的小果子密密匝匝挤满荆条，食之不饫不尽。
金樱子亦在九月成熟，可鲜食，可熬制。
用以熬制的金樱子最好霜降后采摘，除刺后剖开，刮去瓤内毛、籽，文火慢煎熬成膏子，既可入药，亦可平常食用，或暖酒调服或温水送服，口感清甜，最是滋养女子。
静仪年年都要熬上几坛，阴凉处存着，吃到次年开春。
当地清江县的阁皂山，早在三国时期嘉禾二年（233）就有道教灵保派祖师葛玄结庐采药炼丹。南宋宝祜六年（1258），县内樟树镇成为南方药材集散中心。至静仪出生，种药、制药早已是当地百姓的重要营生，临江人无论妇孺皆能识得几味药材，女子采药也不为怪。
静仪轻轻提着裙摆，浅笑安然地跟在宝祥哥哥后面，缓步穿行于三五成群的采药人中间。
这日兴致大好，大家有意走得远些。
为给她解闷儿，宝祥哥哥一路净说些骇人听闻的奇诡医案：有难产的孕妇死而复生，有老虎喉咙里拔骨刺，有开膛破肚洗肠胃……静仪听得心里一惊一惊的，脸上却笑容不改。
走到一座山脚下的田垄里面，远远看见前面的人突然跑了起来，像是碰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有个滚满污泥的人四仰八叉躺在坟场旁边。
一个过路的婆婆告诉他们，那人是摆子鬼上身，家人都被摆子鬼缠了去。
摆子鬼上身就是罹患疟疾。乡人认为打摆子无药可医，唯有一早起床即刻钻入茅房或跑进坟场躲开摆子鬼才能痊愈。这人定是跑坟场时体力不支。
静仪不至于跟一般乡人同样见识，却也深知疟疾凶险。莫说她和宝祥二人，就是爷爷出诊也并无良方妙策。贸然医治非但于患者无益，且极易感染。
“爷爷”是静仪对父亲的称呼。临江府一带，孩童多将父亲唤作“爷爷”。
静仪爷爷早年贩药材走川广，略有积蓄便在临江府开了家小小的生药铺，苦心经营近十年，逐步扩充为制药、售药、问诊为一体的大药栈。
药栈打的是医药名家侯逢丙后人的旗号。有好事者说她爷爷跟侯逢丙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爷爷一笑置之。打不打得到有什么要紧？左右他姓侯，依的又是侯逢丙的做派行事：设义诊、施寒衣、修水井、助柴薪……受过恩惠的街坊们都依先人对侯大医家的尊称，唤他一声“侯大善人”，侯逢丙后人的称号就此便坐了实。
其时侯逢丙作古已数百年，其间天灾、战祸、改朝换代，留下多少后裔已难查证，真的假的谁也争辩不清。为了避人口舌，爷爷也不挂“侯逢丙药店”的牌子，侯氏后裔的说法只是在药工、伙计、街坊们之间口口相传，摆在台面上的，药栈遵的是仁义、济世的古训，门面上明晃晃悬挂的是“侯济仁栈”四个大字，谁也抓不住什么话柄，纵使还有个别人议论，也不过是在背后嘀咕几声。
最要紧是医术高明。治好了病，谁还管侯逢丙后人的称号是否作得真？
爷爷如此见多识广尚且奈何不了疟疾，静仪更是不敢接触。
日头穿过山林在田垄里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滚满污泥的人恰巧躺在明暗相交处，仿佛躺在生与死之间。坟场竖在暗处，像大张着的嘴，随时要将那人吞噬似的。静仪不敢多看，跟着宝祥继续上山。
山上一群群妇女、婆子围着一蓬蓬红红黄黄的金樱子采得正欢，叽叽喳喳的谈笑声雀儿一样在风里飞。艳阳照着枯草，似一簇簇野火在烧。一望无际的秋叶花儿一样铺展在碧蓝的长空下面……
天地越是绚烂，静仪愈加觉得那坟场边的病人可怜。
往日曾听爷爷提起，小仙翁葛洪在《肘后备急方》中记载过治疗寒热诸疟的方剂。其一：鼠妇，豆豉二七枚，合捣令相和，未发时服二丸，欲发时服一丸；又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更有：五月五日，蒜一片（去皮，中破之，刀割），合容巴豆一枚（去心皮，纳蒜中，令合），以竹挟以火炙之，取可热，捣为三丸。未发前服一丸。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