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抱一认为，绘画行为与宇宙的生成化育是相关相通的，而中国绘画的目标，在于创造一个完整的小宇宙。本书作者围绕“虚”这一中国宇宙论的重要概念梳理出五个层次，笔墨、阴阳、山水、人天以及最高层的第五维度——它代表着绘画所要达到的最终目标：意境和神韵。

程抱一，本名程纪贤，祖籍江西南昌，1929年8月30日出生于山东济南。1949年获奖学金赴巴黎留学，1973年入法国籍。1971年起，先后任教于巴黎第七大学及东方语言文化学院。1982年后三度回大陆讲学及探亲。2002年6月当选法兰西学院院士，从此成为与伏尔泰、拉马丁、雨果、巴斯德、瓦雷里等并列的不朽人。
主要著作有小说《天一言》《此情可待》，诗集《树与石》《四季一生》《万有之东——程抱一诗辑》等，论著和译著《中国诗语言》《水云之间——中国诗再创》《虚与实——中国绘画语言》《梦的空间——千年中国水墨画》《朱耷：笔墨天才》《石涛：生命世界的滋味》《美总是独特的》《美的五次沉思》《与友人谈里尔克》《与友人谈法文诗》等。

致谢
作者案语
绪论
第一部分 从虚的观念看中国绘画艺术
导论
第一章 中国哲学中的虚
第二章 中国绘画中的虚
技巧术语摘要
第二部分 从石涛的作品看中国绘画艺术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意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参考书目

1979年，我出版了《虚
与实——中国绘画语言研究
》，这是我的一部早期著作
，那年我50岁。这部微薄之
作，得到了不同群体、一代
又一代忠实读者的关注。在
此期间，我循着自己的求索
之路走向了其他创作形式。
我得承认，这本书尽管多番
重印，却被我摆在了书房里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当然我
也参照它，但没有勇气重读
一遍。我只知道我想说的要
点都写在里面了。但我怎能
不设想，一部在激情勃发状
态写下的著作，字里行间难
免留下一些缺陷和不妥之处
？
当樊尚·蒙塔涅告知我重
新出版这本书的计划，我心
中涌起一种混合着忧惧的强
烈情感。这本书作为我漫长
一生的谨慎见证，始终如一
没有变化，而我却濒临大空
！我还能为它做什么？也许
是一种新的阐释。在翻看了
这薄卷之后，我惊异地发现
，我并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
。至多，如同一个年迈的水
手，借着翻来覆去的讲述，
最终找到一些更简洁的话语
来叙述他的探险，我感到可
以向读者提供一重鸟瞰、总
体的观点了。
在本体论层面，中国思
想从一开始便萦绕着“虚”的
意念。道家思想之父老子在
公元前6世纪前后便肯定：“
有生于无”。他指出，由丰
富的质料和生命形态构成的
完整宇宙，不可能源自某种
或多或少分享了整体的东西
，而应源自属于另一秩序的
“无”。“无”并非一无所有，
因为它借助“元气”孕育了万
物。在这一原初的信念上建
起了“道”的生生不息的法则
。实际上，“无”乃元气的经
久不变、取之不尽的基础，
正是从“无”中产生了难以遏
制的导向万物化生的运动。
在这从无到有的过程中，生
存不是被设想为一种简单的
既成事实，它始终需要作为
一种生机勃勃的、使生存得
以发生的行为加以捕捉。
为了描述生命世界的具
体运行，老子不用“无”，而
用与之对应的术语“虚”。正
像“无”，作为本体的“虚”—
—在那里生气周行并更新—
—同样富于活力。“虚”必然
导向“实”（盈或满）。在这
重关系里，虚比实更原初；
“虚”支配“实”，而非相反。
在此，有必要重申这一基本
真理：“虚”恒久、不朽，“
实”则有可能变质。当“实”
抵达“过实”，它便进入衰的
过程。以“虚”御“实”，便是
与生气之源相系，而生气确
保道的正当运行。
在生命世界，气无所不
至。天体物理学家证实了这
一点：宇宙空间充斥着驱动
和震荡波。从元气出发，老
子在《道德经》著名的第四
十二章里区分了三种生气：
阴、阳和冲虚。
阳，强劲刚健，阴，包
容柔顺，两者通过交互作用
孕育万物，并为其注入生机
。它们的作用也发生在万物
之间。在此，出现了第三种
气，也即冲虚（之气）。冲
虚的作用在于平衡阴阳之间
可能出现的失调，以便在二
气间激起一个富于生机的空
间。远非“中立区”，它具有
导引二气中最佳部分的能力
，以将它们提升至另一存在
层次，实现超越与敞开。冲
虚的思想引导我们意识到这
一事实：当阴阳二气进入积
极的交通，其结果从来不是
二者简单的相加。第三种气
也到场，无论可见还是不可
见，它构造出一个充满生机
、变动不居的空间。我们总
可以提出同样本质性的问题
：当阴阳交感，是否就是二
者简单相加？当山水环抱，
是否就是二者简单相合？当
天地交通，是否就是简单并
列？难道不应该纳入这周流
的冲虚，在那里进行着真正
的交感，在那里生命发生了
超越，成为一场真正的演变
，乃至不期而遇的升华？
因此，在生命世界，有
这“之间”到场，它与存在者
同样重要，因为正是在这“
之间”每个生命得以构成和
开显。我们已指出，冲虚在
所有领域和所有层级起作用
，既在每个生命的内部，亦
在它们之间。在更高的层次
，冲虚既在众生与世界之间
，亦在所有这一切与超验的
关系中发挥作用。
在这部作品中，我们立
足于绘画艺术以考察冲虚的
运作。在这个简短的介绍中
，我们将限于同一领域，以
保持前后一致。我们认为一
些具体细节能够帮助读者澄
清一些问题。为此，我们参
照了那场不寻常的座谈，其
间，我已故的老师亨利·马
尔蒂奈和我对中国和西方的
某些实践活动展开了一场比
较。我们力图辨析差异，但
不牵涉任何价值判断。西方
绘画之伟大，无须论证；中
国漫长的传统中所含有的某
些独特因素，同样可以给予
我们启发。在中国画家那里
，冲虚的思想引出气息周流
的思想，这是引导所有创作
行为的一个原则。
……
在此，便提出了一个与
我们的命运相关的根本性问
题。涉及普遍联结律，我们
这些人是否注定另类，最终
被判不可救药的孤独？我们
为一切所感动，我们努力创
造以获得救赎，而客观世界
似乎保持沉默和无动于衷。
我们所做的一切难道只是徒
劳可笑的一厢情愿？且让我
们在中国绘画面前，在它直
观地向我们默示的东西前面
驻足片刻。让我们从许许多
多长卷中选取一幅展开，那
上面绘有延伸至无限的壮观
山水。人们不会不注意到悄
悄遗落在山水之中的一个或
几个微小人物。在看惯了古
典绘画中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