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本小集的《题记》里，作者回想起童年时听到饧箫声，欣欣然奔出家门去买糖的情景。转眼问，他已年逾花甲了，时间如水流逝，光阴大可珍惜，读读书，或写点什么，在我无非是消遣岁月，只是让生活更加充实罢了。

王稼句，苏州人，一九五八年生。一九八二年大学毕业，先后供职于苏州市文联、苏州杂志社、古吴轩出版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一九九零年以来印书八十馀种，近作有《夜航船上》《坊间艺影》《纵横姑苏》《年画》等。

题记
忆得素儿如此梅
韦明铧小记
王唤的功绩
太湖冰封
江苏老行当写真
七襄公所往事
郑州书缘
苏州虎踪
寒山兰闺画史
奇人周时臣
“七塔八幢九馒头”
《乐昌分镜》本事
“常卖”考
《儒林外史》中的泰伯祠
细书微刻
《藏书报》二十年
话说王直望
西楼传奇
“送穷”和“迎富”
“借元宝”和“借阴债”
蚕猫辟鼠
苏州火葬旧俗
左图右史说童嬉
甫里园墅谈往
后记

我虽是苏州人，对伍子
胥却没有什么好感，但 “
吴市吹箫”的故事，从小就
知道，还曾想象伍子胥 在
闹市吹箫讨饭，给城管训
斥一顿，他忍声吞气，敢
怒不敢言的窘态。
那是在鲁昭公二十年，
楚平王杀了伍子胥的父 兄
，他逃出郢都，跋山涉水
，历尽险阻，来到吴国。
《史记·范雎蔡泽列传》说
：“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
夜行昼伏，至于陵水，无
以糊其口，膝行蒲伏，稽
首 肉袒，鼓腹吹篪，乞食
于吴市，卒兴吴国。”伍子
胥 吹的“篪”，乃古乐器，
《诗·小雅·何人斯》云：“
伯氏 吹螵，仲氏吹篪。”
毛传：“土日堰，竹日篪。”
延至后 世，“篪”消失了，
人们只知它是似笛非笛的
单管横 吹式乐器，难以断
定具体形制和吹奏方法，
于是改 “篪”为“箫”，成语“
吴市吹箫”就是这样来的。
直 到一九七八年，湖北随
县曾侯乙墓出土了两支篪
， 才知道它用竹管制成，
长约三十厘米，两端封闭
，管身开有吹孔一、出晋
孔一、指孔五，吹奏时，
吹孔、出音孔在上，指孔
朝外。出土的篪，管身以
黑漆为地，布满朱黄相间
的线描绚纹、三角雷纹和
变形菱纹等纹饰，那是贵
族乐团吹的篪，民间的篪
应该简朴得多。
不管伍子胥是吹篪还是
吹箫，都是为了招徕观众
，与街头卖唱是一回事。
吹箫作为招徕市声，迟
在汉代就成为卖糖人的专
利。《诗。周颂·有瞽》云
：“既备乃奏，箫管备举。”
郑玄笺：“箫，编小竹管，
如今卖饧者所吹也。管如
篷，并而吹之。”王应麟《
汉制考》卷四说：“卖饧之
人，吹箫以自表也。”在前
人的咏唱里，吹箫与卖糖
就常常联系在一起，如宋
祁《寒食假中作》：“草色
引开盘马路，箫声催暖卖
饧天。”王十朋《次韵潘先
生寒食有感》：“花媚韶光
柳弄烟，箫声处处卖饧天
。”陆游《寒食省九里大墓
》：“陌上箫声正卖饧，篮
舆兀兀雨冥冥。”曹学俭《
木渎道中》：“卖饧时节近
，处处有吹箫。”更有称卖
糖之箫为“饧箫，，的，如
杨恢《倦寻芳》词：“饧箫
吹暖，蜡烛分烟，春思无
限。”陈维崧《蝶恋花·春闺
同周文夏赋》词：“往事不
堪重忆得，饧箫阵阵催寒
食。”查慎行《奉陪座主徐
公游一亩园次吴京兆韵》
：“又是一番寒食过，饧箫
声里雨如丝。”可以想见卖
糖人，一边走一边吹着箫
，神情颇为悠闲。大概晚
明以后，敲锣敲钲卖糖的
越来越多，吹箫卖糖的越
来越少。徐渭《昙阳》云
：“托钵求朝饭，敲锣卖夜
糖。”褚人獯《坚瓠补集》
卷一录前人《糖担圣人》
一首，诗云：“曾记少时八
九子，知礼须教尔小生。
把笔学书丘乙己，惟此名
为大上人。忽然糖担挑来
卖，换得儿童钱几文。岂
知玉振金声响，仅博糖锣
三两声。”蔡云《吴歙百绝
》云：“昏昏迷雾已三朝，
准备西风入夜骄。深巷卖
饧寒意到，敲钲浑不似吹
箫。”但仍有吹箫的，咸丰
时人潜庵《苏台竹枝词》
便有“卖饧天气听吹箫，拾
翠人归冶服娇”之咏。
在我童年时代的上世纪
六十年代前期，时常有糖
担从巷里走过，有的敲小
铜锣，有的大声吆喝，他
们都以糖来易换废铜烂铁
或破衣、畜骨、头发，以
及废书报、牙膏壳子、碎
玻璃等等。有的挑一副担
子，一头是放糖的木匣，
另一头是安放废品的箩筐
，这往往是换麦芽糖的。
有的仅挑一只箩筐，上置
木匣，分格放糖，盖以玻
璃，俗称桥篮，那都是换
颗粒硬糖的。麦芽糖很黏
，切时要用较重的铁刀按
在糖面上，再用锤子或铁
板在刀背上敲打，长长的
糖块才能切落下来，故又
有“丁丁当当”的声音。听到
这声音，孩子们就各自奔
了出来，将糖担围得密不
透风。有个中年汉子，他
却吹箫，那箫是黄铜的，
三四寸长，吹起来，音色
应该激越、清脆，很远就
能听到，只是他吹得不大
高明，似乎只有“呜呜”之音
。他也是收废品的，如果
拿不出什么废品，也可以
买，一分钱两分钱，他就
敲下狭狭的一条，比起巷H
杂货店卖的水果糖，那要
合算得多。
一晃五六十年过去了，
我已步人花甲之年，每当
清宵梦醒，时常会想起那
副糖担子，那“呜呜，，的
铜箫声，还有那麦芽糖黏
黏的甜味。这都是前尘影
事，想追也追不得了。将
这本小集，题名“吹箫”，正
是对童年生活的回想，尽
管当年生活艰苦，三年困
难时期，店中货架皆空，
在糖担边上嚼着那一小条
麦芽糖，真有满满的幸福
感。知堂晚年也有卖糖的
回忆，《儿童杂事诗·夜糖
》云：“儿童应得念文长，
解道敲锣卖夜糖。想见当
年立门口，茄脯梅饼遍亲
尝。”他在《药味集·卖糖》
的附记中又作了引申：“看
一地方的生活特色，食品
很是重要，不但是日常饭
粥，即点心以至闲食，亦
均有意义，可惜少有人注
意，本乡文人以为琐屑不
足道，外路人又多轻饮食
而着眼于男女，往往闹出
《闲话扬州》似的事件，
其实男女之事大同小异，
不值得那么用心，倒还不
如各种吃食尽有滋味，大
可谈谈也。”知堂只是举例
，其实无不可谈也。如果
要设一个门槛，那就是既
要给人以思想，又要给人
以知识。
这本小集就是顺着知

这本小集，题名“吹箫”，正是对童年生活的回想，尽管当年生活艰苦，三年困难时期，店中货架皆空，在糖担边上嚼着那一小条麦芽糖，真有满满的幸福感。知堂晚年也有卖糖的回忆，《儿童杂事诗·夜糖》云：“儿童应得念文长，解道敲锣卖夜糖。想见当年立门口，茄脯梅饼遍亲尝。”
作者在《药味集·卖糖》的附记中又作了引申：“看一地方的生活特色，食品很是重要，不但是日常饭粥，即点心以至闲食，亦均有意义，可惜少有人注意，本乡文人以为琐屑不足道，外路人又多轻饮食而着眼于男女，往往闹出《闲话扬州》似的事件，其实男女之事大同小异，不值得那么用心，倒还不如各种吃食尽有滋味，大可谈谈也。”知堂只是举例，其实无不可谈也。如果要设一个门槛，那就是既要给人以思想，又要给人以知识。
这本小集就是顺着知堂的意思来的。

今年暮春，芜湖桑农先
生来电话，让我编一近作
，由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
刊行。答应之后，就在电
脑里翻检，选十万字，固
然不难，当将目录编出来
，虽然只有二十四篇，却
发现太“杂格咙咚”了。这是
我近年写作的实际情形，
想换一些篇什，也换不出
什么花样来。如果按文章
内容稍作分类，或许不这
么凌乱，但我还是学周氏
兄弟的做法，以写作时间
先后为顺序。或许也有读
者喜欢这样的编法，可以
不断调整阅读兴味，看过
一篇后，换换口味，换换
思路，下一篇如果不感兴
趣，就翻将过去，再看下
一篇。这就像上饭馆赴筵
席，并不是每道菜都要尝
一尝，只管拣自己喜欢的
吃就是了。
我谈不上什么学养，更
没有什么专业，读书也就
泛泛了，有什么书就读什
么书，想读什么书就找什
么书来读。读的态度，也
是学鲁迅的“随便翻翻”：“
书在手头，不管它是什么
，总要拿来翻一下，或者
看一遍序目，或者读几叶
内容，到得现在，还是如
此，不用心，不费力，往
往在作文或看非看不可的
书籍之后，觉得疲劳的时
候，也拿这玩意来作消遣
了，而且它也的确能够恢
复疲劳。”我特别警惕时髦
的书、得奖的书，或“年度
十大好书”之类，这也如鲁
迅所说：“我并不是说，天
下没有指导后学看书的先
生，有是有的，不过很难
得。”（《且介亭杂文·随便
翻翻》）至于我关心的话
题，无非在饮食男女和乡
土风物的范围内，可写得
并不多也并不好，特别在
学术思想上仍然不通，这
就少了文章的灵魂，从这
本小集，读者就可见端倪
，我自己于此也很不满意
。就文章作法来说，“文抄
公”的作为，在有的文章里
表现得越来越突出，这固
然不合时宜，但我认为前
人写得好的，不必再译成
语体，无非保持文风的和
谐就可以了。当年知堂被
人称为“文抄公”，他就实事
求是地说：“从民国六年以
来写白话文，近五六年写
的多是读书随笔，不怪小
朋友们的厌恶，我自己也
戏称日文抄公，不过说尽
是那么说，写也总是写着
，觉得这里边不无有些可
取的东西。”又说：“所以人
家不理解，于别人不能有
好处，虽然我十分承认，
且以为当然，然而在同时
也相信这仍是值得写，因
为我终于只是一个读书人
，读书所得就只这一点，
如不写点下来，未免可惜
。”（《药堂杂文．读书的
经验》）我的文章，实在
不必大家都喜欢，但懂的
人总是有的，甚至我就是
为那些读者写的，虽然人
数不多，我已大有“知音”之
感了。
在这本小集的《题记》
里，我回想起童年时听到
饧箫声，欣欣然奔出家门
去买糖的情景。转眼问，
我已年逾花甲了，时间如
水流逝，光阴大可珍惜，
读读书，或写点什么，在
我无非是消遣岁月，只是
让生活更加充实罢了。

扬州韦明铧，四九年生人，若按虚岁，今年七十了。他并不想学湖上笠翁，“避人作寿走天涯”，反倒让我写点什么，所谓雪泥鸿爪，总归前缘。我从未写过明铧，此次却有意要去凑趣，最省事的是写首贺寿诗，或写副贺寿联，诗和联都可虚可实，可惜我都做不来，只好写篇短文，聊作嘏辞。
我何时何地又是何机缘，认识明铧，真有点想
不起来了。只记得九十年代中期，我在《苏州杂志》做编辑，在那黝黯的北间里编他的来稿。当时他还不用电脑，稿子都是手写的，一张纸三百格，有时十来张，厚厚一叠，塞在信封里，挂号寄来。他的字写得中规中矩，有点右军的味道，应该是下功夫临过帖的。至于文章，合乎我的胃口，也就来得正好了。
当时陆文夫先生是杂志的主编，他的原则是非写苏州不登，明铧是冲着这本杂志来的，也就写了一组苏州和扬州的文化现象比较，如《扬州脚，苏州头》，谈明清两地风俗；《扬州调，昆山腔》，谈两地戏曲渊源；《扬州刀，苏州片》，谈两地古董作伪；《扬盘，苏意》，谈两地文化异同。由于他的知识构架完整，文字讲究，行文也有尺度，在我当时看来。真是不可多得的好作者了，好作者的稿子，不需要编，规范一下就可发稿了。某年，我编了一组“沈复与《浮生六记》”的专稿，约了陈梦熊、江慰庐等先生，杂志印出后，给明铧看到了，他就给我来信，说沈复早年随父至“邗江幕中”，后来他自己又“就维扬之聘”，芸娘是死在扬州的，落葬“扬州西门外之金桂山”，芸娘死后，沈复“复至扬州，卖画度日”因此要谈《浮生六记》，扬州的内容不可或阙。这个题目出得好，但也只有明铧能写，就向他约稿，于是他写了一篇《寻找芸娘》，芸娘固然是找不到了，但这篇文章写得实在精彩，不失为研究《浮生六记》的佳作。
一九九七年岁末，我奉调古吴轩出版社，明铧找我，说当地编了一套“扬州文化丛书”，要想出版，后来我推荐给苏州大学出版社，印出以后，广受欢迎，还得了中国图书奖。如果要说到这套书的始作俑者，那应该也是明铧。在这套书里，明铧自己写了一册《扬州掌故》，其中“扬苏谈荟”一辑专谈扬州和苏州的文化关系，既谈苏州文化在扬州，也谈扬州文化在苏州，包括当年在《苏州杂志》上写的两地文化比较，当然都作了修订。他说：“在江南文化圈里，有许多重要的城市。最能代表江南文化精髓的，应当是扬州和苏州。南京和杭州都是旧京，因而多少有了几分帝王气，从而失却了江南文化的平民色彩。”明铧热爱扬州，以半世精力来研究扬州，涉及广阔，开掘深刻，但他最关心的，也还在扬州的平民文化。
明铧是扬州文化专家，与南京薛冰先生，与不佞，被人戏称江南文化的“铁三角”，凡出版社组稿，经常是三人凑在一起，如百花文艺出版社的“江南风月丛书”、“古城旧踪丛书”，上海书店出版社的“梦中江南系列”，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的“城市文化丛书”，东南大学出版社的“乡愁城市丛书”，古吴轩出版社的“晚清社会新闻图录”，等等。我有一个比喻，这正像是玩牌，三人的牌技虽有高下，但打的路子差不多，也就玩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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