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6月，一个炎热的下午，在美国南方某个州，一个名叫塔克·卡利班的年轻黑人农民在田里撒盐，射杀他的马匹，并烧毁了他的房子。此后，塔克一言不发地带着他的妻子和孩子向北方走去。塔克的离开引发了该州全部黑人人口的外流，使原有的秩序陷入巨大的混乱……1962年，《另一个鼓手》首次出版，以横空出世的姿态为凯利迎来无数赞誉。凯利另辟蹊径地以留下的白人居民的视角讲述了这一故事，它的讽刺精神和独特视角让这本书具有无与伦比的意义。

威廉·凯利（William Melvin Kelley，1937—2017），1937年11月1日出生于美国纽约。在哈佛大学读本科时，凯利就展现出非凡的创作才能，被授予达纳·里德创意写作奖。《另一个鼓手》是凯利的处女作，其独特的想象力和犀利的观点为凯利在文坛赢得盛赞。此后，凯利共出版了四部长篇小说和一部短篇故事集，但关注度大不如前。2018年，凯利再次走入大众视线，被《纽约客》誉为“美国文学失落的巨人”。

“美国文学失落的巨人”
州
“非洲人”
哈利·利兰
利兰先生
很久以前，一个秋天的生日
威尔逊家族
丁夫娜·威尔逊
杜威·威尔逊三世
卡蜜拉·威尔逊
大卫·威尔逊
门廊上的人

“美国文学失落的巨人”
凯瑟琳·舒尔茨
前面出现了几个箭头指
示标，于是我们跟着箭头走
。那是去年夏天的一个下午
，我和女朋友在当地的公共
图书馆里度过了一天，从早
餐到午餐再到英国人称之为
“下午茶”的时间里，我们一
直都在工作，直到突如其来
的饥饿把我们双双击倒。我
们收拾好东西，朝车走去。
我们家距离图书馆大约四英
里。我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
巨大的三明治。箭头标示是
在我们开了两英里的时候出
现的，就在路边。早上，那
里还只是一片空荡荡的草地
。箭头是红色的，及膝高，
安安静静地矗立在白色的背
景之中，将我们指离通往三
明治的路途。我的女朋友比
我还饿，但比我更好奇，直
接把车开进另一条车道，开
始跟着一个个箭头走。
箭头指向一条州际公路
，我们穿过一座立交桥，进
入一条较小的公路，经过一
个仓库和一些谷仓，然后沿
着切萨皮克湾无数支流中的
一条前行。一个标示提醒我
们进入了泛洪区。我的女朋
友在附近的郡里长大，从小
就记得这个地方，大概七八
岁的时候，她在这个地区有
过一次难忘的经历——在一
辆拖车里见到了很多澳洲鹦
鹉，但此后她就再也没有去
过那里。箭头指向一个有红
色屋顶的灰色大棚。一个喷
漆的牌子上写着夏天开放，
一个月开两次，都在周六。
我们把车停在街对面的一条
船旁边，朝门口走去。
屋子里面有几箱渔具、
几罐防锈油、堆到天花板高
的内涂和外涂油漆、六个洗
衣板、一台铸铁缝纫机，以
及几个广告牌，关于新鲜鸡
蛋、健力士黑啤酒和不知道
用在哪里的限速标识。还有
一些堆在角落里的门框、窗
框和被剥去照片的相框。一
堵旧车牌墙，一盒旧手电筒
，一托盘坚果罐头和一托盘
钉子。圆锯、门锤、钻头、
鱼饵、牡蛎钳，还有一些是
在郊区和内陆长大的我无法
辨认的农具和渔具。这里没
有十字绣的枕头，没有衣服
，除非你把溯水的连靴裤也
算上，没有丢弃的瓷器，简
而言之，这和普通的旧货店
摆设没什么两样。几箱《孤
独星球》（Lonely Planet）
。一些旧的运动标语。在收
银机旁边，有一个书架，上
面贴着手写的标语：“平装
本，五十美分。精装本，一
美元。”
我看到了书，便走过去
浏览，发现一本摆放错误的
细长书册，书脊朝里，书页
那端朝外。我把它取下来，
翻过来，发现自己拿着的是
兰斯顿·休斯第一版的《问
你妈妈》（Ask Your Mama
）。我将它翻开，扉页上写
着：
特别题赠威廉·凯利！
欢迎你第一次来我家。
欢迎！
真诚的兰斯顿-休斯
纽约。1962午2月19日
我目瞪口呆，然后招手
叫我女朋友过来，我们又目
瞪口呆了一会儿。在一场短
暂的、完全沉默的道德危机
后，我想到逛旧货店的一半
意义在于可能会收获意外的
珍宝，于是我走到收银机前
，递给柜台后的年轻人一美
元，买下了这本书。然后，
因为它也是一支箭，我必须
跟随它。
当我发现那本书的时候
，我不知道威廉-凯利是谁
。但是，和数百万美国人一
样，我知道他曾经说过的一
句被印刷出来的语句——
1962年，凯利在《纽约时
报》上发表的一篇评论文章
的标题是：“如果你觉醒了
，那就去寻找吧。”他在文
章中指出，“垮掉的一代”的
俚语（“喜欢”“小姐”“酷”）
大部分来源于非裔美国人。
……
1962年，当威廉‘凯利遇
见兰斯顿·体斯时，这两位
作家正处于事业的两端。休
斯的身后，是几十本书、戏
剧和诗集，同时，休斯只剩
下五年光阴。但他喜欢鼓励
有前途的有色人种作家，而
且也需要人帮助他收拾在公
寓里为后世留下的一些材料
。与此同时，凯利钦佩休斯
，也需要钱，因此同意做这
项工作。《问你妈妈》上面
的题献也是奖励的一种，但
是，在《另一个鼓手》出版
之前的最后几个月里，它必
然也是一种肯定。休斯在他
书中，也想象了一段反事实
的历史：
想象一下。南部的黑人
已经全面接管南方
投票选出所有的民主党
人
有色时代已到来
马丁一路德·金是乔治亚
州州长
六年后，马丁·路德·金死
了，休斯也死了，尽管凯利
当时不知道，但是他的《问
你妈妈》这本书也不见了。
每一次他和家人离开这个国
家时，他们都会把不需要的
东西丢掉，把有价值的藏在
家人和朋友的身边。这些有
价值的东西包括休斯送的礼
物，但在1963年凯利夫妇
第一次离开美国，到1977
年凯利夫妇永久归来时，他
们发现它消失在曼哈顿一个
亲戚的公寓里。
四十年后，这本书是如
何从曼哈顿的公寓一路辗转
到马里兰州的乡下，谁也猜
不到。一家废品店真正的美
丽之处在于它是时间流中的
一个小岛。事物在那里被洗
刷，从吞噬一切的未来得到
暂时的宽恕；人们在那里停
留，与过去的碎片混合在一
起，就像时光旅行者停在休
息站。最重要的是，你不能
期望带着多少价值离开。但
是，你偶尔会找到我在兰斯
顿·休斯那本书里的那一种
收获，找到那本书所赠予的
对象身上的某种收获，在两
种意义上，都是一笔真正

本书是被《纽约时报》书评人凯瑟琳·舒尔茨誉为“美国文学失落的巨人”的黑人作家威廉·凯利写作的一本关于美国社会的种族歧视问题的长篇小说。不同于此类小说的主流写法——将目光聚集于黑人群体，凯利另辟蹊径，将故事设置在南北战争之后一个虚构的南方州，并从白人角色的视角出发和讲述了故事。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托马森杂货店的门廊上坐满了人，其中大多数在周四，也就是一切拉开帷幕时都去过塔克·卡利班的农场。如今，他们无精打采地站着，或垂头丧气地坐着。可惜，他们当中可能除了哈珀先生之外，无人知晓这是某件重要事情的开端。整个周五和周六大部分时间，人们目睹萨顿市里的黑人或手提行李箱，或两手空空，守在门廊的尽头，等待每小时一班的公交车。汽车载着他们驶向东边的山岭，穿过哈蒙河谷，到达新马赛，最后抵达新马赛的地方火车站。人们从收音机和报纸上得知，萨顿的情况并不是特例。整个州里，城市、村镇以及田间地头的所有黑人，用尽一切可能的交通工具，包括他们的双腿，跋涉到州界地带，穿越州界线前往密西西比州、亚拉巴马州或田纳西州。有些黑人会在途中停留，寻找新的家园和工作，但绝大部分黑人不会。他们会一直走，直到找到一个地方，在那里，黑人能有一丝机会生存下去，或者体面地死去。人们已经目睹过火车站里，黑人人满为患；新马赛市和威尔逊市之间的公路上，黑人随处可见；马路上全是塞满黑人和他们的行李的一排排车队。人们相信，仅仅一百多英里的距离，不足以让黑人逃离目前的厄运。大家都读了政府的公告：“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从来不需要、也不想要他们，没有他们我们照样生活愉快。就算人口会因此减去三分之一，但是我们会变得更好，还是有很多好人留了下来。”
人们想要相信政府的话。然而，他们生活在没有黑人的世界里的日子不长，对一切还并不笃定，不过他们希望一切顺利。他们试图说服自己，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是，他们心里隐约感觉，一切才刚刚开始。
尽管人们在最开始就收到消息，但他们了解得远远不如州里其他人多，因为他们不曾经历过报纸上所描述的愤怒和怨恨，也不曾像其他城镇的白人一样，认为自己有权利、有责任夺过黑人手中的行李，阻止黑人离开，或对黑人施加拳脚。也正因此，人们也不必沮丧地发现以上的行为是徒劳无功，更不用面对黑人义愤的示威。哈珀先生已经让人们认识到，黑人的离开无法阻挡。哈利·利兰已经表明了黑人有权利离开。于是，此刻，周六下午晚些时候，当太阳沉到公路旁未上漆的平房后面时，人们再次找到了哈珀先生，三天来人们试了上千次，想要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人们不可能一清二楚，但是他们已知的事实或许会给出一些蛛丝马迹。他们还想知道，哈珀先生嘴里说的“血脉”是否可能是真的。
每天早上八点，哈珀先生都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门廊上。过去的二十年里，他坐着轮椅，如列王位，年迈而体态笨拙，接见成批的崇拜者。哈珀先生是一位退伍军人，上过北方的西点军校，并得到过杜威·威尔逊将军的亲自举荐。在西点军校，哈珀先生进行战事学习，但他从来没有机会参战。内战发生时，他还太年轻，而当他抵达古巴，美西战争已经结束，等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时，他早已年迈，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战夺走了他儿子的性命。他从战争中一无所获，战争却夺走了他的一切。因此，在三十年前，哈珀先生就认为，生活根本不值得他站起来接见，因为它总是会将你击倒在地。于是他索性就这么坐在轮椅上，在门廊上审视世界，每天向聚集而来的人解释生活的杂乱无章。
周四，哈珀先生去了一趟塔克·卡利班的农场，这是三十年来人们唯一一次看见他从轮椅上爬起来。现在，他又像以前一样坐在轮椅上，仿佛从未离开过，柔软的白发像女人那样长长地从中间梳向两边，手交叉搭在鼓起来的小肚子上。
托马森由于生意很小的缘故几乎从不出现在他的杂货店里，但是现在，他站在哈珀先生身后，背靠橱窗肮脏的玻璃。鲍比一乔·麦科伦，人群中年龄最小的一个，还不到二十岁。他坐在走廊的台阶上，两只脚伸进排水沟里，手里拿着一根香烟。常客卢米斯懒洋洋地瘫坐在椅子上，他在威尔逊上过大学，但也就待了三个星期，他认为哈珀先生对现况的解释太不可思议、太简单了。“我不相信这一切只是因为血脉。”
“那还能是什么？”哈珀先生眯着眼睛，透过刘海的碎发看着卢米斯。他的说话方式和其他人截然不同，嗓音尖利，声音沙哑，像新英格兰州人一样。“请注意，我不像他们一样迷信，鬼神之说我不信。依我看，就是基因的问题，血脉中特有的东西。如果世界上有人的血脉是特别的，那就是塔克·卡利班。”他放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我能看出来，有一股特殊的力量在他的血液中蛰伏，沉睡，某天它苏醒了，塔克就会做他现在做的事。没有别的理由。我们一直没有找过他的麻烦，他也没有找我们麻烦。但是，一旦他的血脉开始骚动，一切就这么发生了……这场革命。我清楚所有的革命，我们在西点军校学习过。不然，你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值得我离开自己的轮椅？”他的眼睛盯着街对面。“那是那个‘非洲人’的血脉！就这么简单！”
鲍比-乔双手托着下巴，他没有转过身面对正在说话的老人，所以哈珀先生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这个男孩在取笑自己。“我听说过‘非洲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