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推荐 《新大陆》收录小说十二篇。作者关注人物的内在经验在遭遇外界之后的可重构性和二者的动荡关系,从而进行“自我”的种种发现,并通过自觉的语言意识和实验性笔法加以呈现。 区别于从“新小说”、后现代主义文学等等归纳出的某些现代小说美学原则(这些美学原则先是对汉语文学环境具有批判性,但却逐渐成为教条化的崇尚),童末较早转向文学传统与个人才能的关系的一种新的可能性,这一可能性正被这个已过去五分之一的新世纪的生命境况所揭示。 在《洞穴》和《拉乌霍流》等作品中,作者从人类学经验向历史中的赤裸生命经验过渡,且绝不把人类学作为自我类型化的工具,而是径直表现出,从人类学材料向更为非理论性的文学主题转化的敏感。《拉乌霍流》是个区别于作者之前所有写作的短篇,也仿佛后来的作品的序曲。写于近年的《新大陆》和《全蚀》等,则是完全个人化的开启,专注于一个在广大的离散者和广大的利己主义者之间剧烈变异的后全球化社会。 童末在语体、文风方面不追求别致,有朵丽丝·莱辛的风范,与一些在行文造句方面致力于地域特征、并且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小说作者相比,更适合在一种整体性的“心脏的语气”和思想视域中,认识童末的风格。 作者简介 童末,1985年生于江苏宜兴,写小说和评论,作品有《故事们》《悬巢》等。 目录 洞穴 干将莫邪之女 拉乌霍流 新大陆 全蚀 桑桑曲乌,或近似黑洞的天赋 穿过尘雾的中途 玻璃酿 白烛 中等火焰 醉仙游 悬巢 导语 青年作者童末,首次正式出版实验小说集《新大陆》。 自觉的国际情境参与意识,高超的文本编织技艺,对景观社会的有力描述,令文本呈现出精致的陌异感。 作者常以不同寻常的内倾角度重新审视现实世界和少数族群,关注“人称之为人”的其他可能性,这些可能性尽管未成现实,却打开了另一种关于语言、文明、他者、生死观等当代主题的思考维度。 以新颖独特的手法运用文字,在语言内部缔造不同的表现形式,致力于建构一个流动、开放的现代文本空间,因而带给读者的既有文本语言自身的愉悦享受,也有视点上的开拓与启发。 精彩页 洞穴 战争终于结束了。消息传来的时候,刚进入夏天,她正在院子里刷着那匹马。人们哭着,笑着,把帽子抛向天空。回家,他们说。他们排活下来的只有八个人。他们第二天要去坐闷罐车,离开这里。他们归心似箭。 晚上,他们宰了马。那匹马已经瘦得脱样了。他们还是吃了。她的指甲里还留着它的鬃毛里淌下又干了的泥渣。战争结束了,马没用了。不等走出这山区,它就会死在路上。 她还活着。本来,她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她躺在女通信兵的屋子里,这里如今只剩了她一个。房间里有一种污秽的腥臭味,是战争的味道,她想。虱子狠狠地咬着她的脚踝,她没有动。她体会着血涌入她的胃里,在那里跳动。几个月来,她头一次有了吃饱的感觉。她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淑琴来找她。淑琴的脸上是两个黑洞,她说,没有人好好埋她,乌鸦吃掉了她的眼睛。说着话,淑琴慢慢靠过来,像是融化在她身上。她脸色蜡黄,像最后得病期间的样子。她说,月娥,我想回家。于是她背起淑琴,往屋外走去。夜幕低垂,草地奇怪地闪着来自白天的光。淑琴趴在她的背上,没有重量,也没有声息。她们走上草地。草地化作了一片河滩,河水漫过来,淹没河岸,冰凉地爬上她的膝盖。就在那时她醒了过来。她跑到屋外,把马肉都吐了出来。好几个月的饥饿之后,这顿饭对她来说实在太多了。 早晨,云雾堆在山坳里,空气阴沉潮湿。他们出发了。她不再穿军装,换上自己唯一的一身衣服。她拿了手枪、几发子弹、刀、一袋小米、一袋燕麦。再没别的了。他们沿着山路走。途中,她从一个死去的女人脚上拿走一双鞋。她自己的鞋几个星期前就磨破了。接近傍晚时,他们翻过最后一个山头,看见了县城。他们从山上看向河谷里的小城。人们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山上下来,顺着河来,从河边的树林里钻出来。河谷,山脊:大地荒凉的褶皱。人像蚂蚁一样爬满这些褶皱。灾难剥去了他们的表情,留下石头一样僵硬的五官。他们走着,把不能播种的田地抛在背后。哪里有吃的就去哪里。一刻不停地走,有时半路就得更换方向。走陆路,走水路,睡着时梦见丰饶的故乡,梦见收容所里的菜冒着热气。大地上到处是流民,是草芥一样被连根拔起的人。那些走不到第二天的人,跌落在路边,水沟里。夭折的婴儿被父母埋在稻田里,母亲的乳房还肿胀着,就又上路了。战争结束了,还有洪涝、疟疾、土匪……苦难在大地上连绵不绝。 夜里没有月亮。他们找到了火车。黑暗里,它像一头铁片和朽木拼凑成的怪物,蹲在枕木上。他们爬进车厢,里面也是一片漆黑。她踩到了一个人,又一个,便左右挪动着脚步小心地往里去。地上似乎躺满了人,时不时响起老鼠一样的窸窣声。她和战友走散了,又剩一个人了。她终于找到了一小块可以坐的地方,把头靠在仍旧温热的车身上,闭起眼睛。又一个溽热的夜晚。饥饿和疲累让她像其他人一样,不想说话。 后半夜的时候,她在靠近车厢门的地方躺下。那里时不时有一点风,吹散靠近地面更污浊的空气。她睡不着。她估摸着眼下的状况,她要想一想将来。不用打仗了,她感到高兴。她被卷入了两场战争,四年,又四年,剩下一具越来越轻的躯壳。当初入伍时,她还小。那时,她走投无路,任何有口饭吃的地方,她都会去的。 在那条江的后面,是遮住地平线的山。在它们之间,有一条狭长的平原。那是她来的地方。现在她闭起眼睛,还能勾勒出那个村子的模样。那间屋子就在河道拐弯的地方。她的父亲坐在里头沉默地嘬着旱烟,母亲在哭。还有她的大姐和两个哥哥,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他们没有再看过她一眼。 她对战争抱着一种期待:让她彻底忘记过去。她不再说方言,渐渐习惯了行军,打仗,在炮火阵阵的壕沟里操控那些通信设备。她学着像面前的机器发出的一条条信息那样理解所发生的事情——用地图上的小旗帜,数字,移动的战线。但不是这样。她记得的是一次次具体的死,战友的、敌人的,就在她鼻尖底下,在挨着皮肤的空气里。她感到下一次就会轮到她;有几次,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然而她存活了下来。掏空了,但还活着,她不再知道自己是谁。也许这正是她所期盼的。只是在一些夜里,当虚空笼罩住她,宁静中的疯狂敲击着她,那些线在脑子里即将绷断时,她允许痛苦对她说话。她依傍着那份久远的痛苦,让它告诉她,她曾经是谁。 她在那间屋子里长大。她是最小的女儿,受尽疼爱。原初的爱,无条件的爱。她不知道,厄运的种子往往就埋在爱里,当她后来用同样的方式爱一个男人,那个来村里教书的外乡人,当他们在山上躺下,当她因为爱而触犯了禁忌。……她的肚子大了。他俩被绑去祠堂,跪在全族人面前。族长像一只鹫蹲在高处,宣判裁决的结果。那是一份很长的判决。族长提到这个村的姓氏的由来,提到族谱上的先祖,提到漫长的历史如何像脚下的土地一样孕育繁衍全族,大树扎根在土地之下,她的家庭只是树上的一根枝条。她看见族长的声音像铅雨一样落下,打在她的家人身上,她看见他们的脑袋 |